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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飛翔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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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灵异原创】小白(连载中)——作者:范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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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1 12:50:50 | 只看该作者
  既然姚卉子是我招惹来的,也是我牵线促成了即将到来的会面,那么责无旁贷的,本人作为小白的监护人自然需要陪伴出席,不过在那之前,需要解决一个极富挑战性的难题……

  “你说什么?”我瞪着对面那个人,不满地质问。
  “那就带着好了。”小白坐在酒吧凳上,答得理所当然。
  “带着?怎么带?你以为你是吉娃娃啊。”我没好气地指着书房,补充道,“那里面是一只成年巴哥好不好,很重诶。如果活蹦乱跳带出去就没问题,但你一出现它就只能睡得跟头猪一样,你告诉我要怎么带?”
  小白气定神闲地看了我一眼,不慌不忙地说道,“是你想帮姚卉子,不是我的主意;是你不愿意在家里见面,也不是我的主意。”
  差点被这两句话给活活噎死,无奈小白说的都是事实……自知理亏,我只好把求助的企图递到魏长浩面前,可怜兮兮地瞅着他。
  这位极品男友摸着下巴,眼神一会飘忽到左边,一会飘忽到右边,最后双手一摊,斩钉截铁道:“只能带着。”
  “……谢谢你提出这么有建议性的方案。”我躺倒在沙发上,认命地吸着气,“我拿不动它,你们搞定。”
  闻听此言,两个大男人迅速交换了一个信息复杂的眼神,立马弹出一根手指戳着对方,异口同声道:“你拿。”
  都是不肯吃亏的主,我在心里狠狠鄙视了一下。

  就这样,见面地点暂定公司附近的小公园,时间为周五下班后。打工一族,也只有周末可以摆脱无良老板的压榨了。

  吃过晚饭,洗完澡,我不理会魏长浩发出“会感冒”的警告,执着地站在空调前享受最顶级的清凉,舒服啊。一入盛夏,杭州全然没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书卷气质,夜间温度也居高不下,连我这种从小生长在中国四大火炉城市之一久经考验的人也觉得够呛。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羡慕小白,不愧是地狱里的妖怪,整夜整夜地杵在阳台上都不见热死他,连一滴汗都不曾冒。难怪他的个性会如此别扭,简直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阴暗,黄泉路上一千年,想必来来去去遇见的都是些没有人气的游魂,耳濡目染之下,想不阴暗都难吧。

  最可怜是我们,本来抱只小狗回家,是想享受下宠物的贴心可爱,谁知……居然领回了一位千年老妖。真是没天理,说出去都没人信!更别提还要至少与他相处十年……等等……如果以后我结了婚,有了孩子,难道连下一代也要和他生活在同个屋檐下?小孩的世界观会被颠覆成什么样子?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顿觉天旋地转,脚下一个踉跄。只听得魏长浩抖着报纸哼哼:“不听劝,吹晕了不是。”

  我讪讪地爬回沙发,将心中的忧虑小声告诉了他,谁知魏长浩听完后作恍然大悟状,道:“你是在向我求婚吗?”,我咬牙切齿地否认,他居然还一脸失望,叽里咕噜地不知道在埋怨些什么。完全鸡同鸭讲,我气呼呼地背过脸去看电视,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要和小白作一次深入友好地谈话,我们之间的问题也该好好说说了……正在琢磨着这事,忽然感觉一股热浪源源不断地扑面而来,刚刚凉快下来的室温瞬间“嗖嗖”地往上窜。

  “这位同学。”我拦住某人的去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敞开的玻璃大门,说道:“请你以后回房时顺手关上阳台的门。”

  小白愣了一秒,“哦”了一声,头未转身未动,伸手在空气中优雅地打了个响指,只见玻璃梭门就这么在他背后无端端地回到了原位,连门闩都扣了下来。我和魏长浩面面相觑,还是头一遭看到小白露这么一手,瞬间灭了语言。眼瞅着小白就要大摇大摆地走进书房,我顿时觉得和他的谈话已经刻不容缓,再这么让他为所欲为下去,不知道将来还会使什么妖额子。

  “站住!我们有话跟你说!”

  客厅的灯光摇晃了一下,也许是我的错觉,因为现在有两双好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瞧,让人有些不知所措。小白的眼睛传达着疑问和冷淡,魏长浩的眼睛不停地闪动着同一句话“为什么是‘我们’?我没话跟他说。”,好吧,我捏了捏鼻梁,挺直腰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有威信。

  “小白,以后不可以在家里使用妖术。”
  “好。”
  “不可以站在阳台上吓到过路的小朋友。”
  “好。”
  “你真的要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吗?”
  “……”

  这次小白没有干脆利落地回答,以他向来我行我素的个性倒是很让人意外,本以为他会满不在乎地继续一口一个“好”,谁知到了重点问题居然沉默了起来。我愣愣地等着他继续,却等到了一个充满怨念的眼神,像极了下雨天被抛弃在纸箱里的小狗,那种渴望被人收养的委屈目光让我心头一堵,顿时觉得自己是在犯罪,急忙向魏长浩求救,却刚好看到一张《都市快报》被“哗啦”一声竖在我们当中,明摆着一副让我自己收拾残局的姿态,这还不算,报纸后面还飘来一句似有若无的声音:“太直接了吧……”

  ……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咳……小白,那个……”躲避着他的绿眼睛,我搜肠刮肚地想着转移注意力的话题,信口道,“怎么才能带着记忆去投胎呀?”
  话音刚落,魏长浩手中的报纸倒塌了一半,满脸钦佩地望着我,那潜台词分明是:老婆,你真行,这样都能硬转过去。
  我怒目而视,也用眼神传达着我的威胁:再不帮忙你今天就睡地板。
  “是啊,小白,说说吧,我也很好奇。”魏长浩审时度势,终于帮我说了句话。
  小白显然被我跳跃式的思维弄得莫名恍惚,老实开口道:“喝孟婆汤时含住彼岸花的一截叶子和花蕊。”
  有反应,答案还挺有趣,我连忙厚着脸皮追问:“这样就可以?彼岸花不就长在黄泉路上吗?那不是所有知道这个方法的人都能保留记忆了?”
  小白眨眨眼睛,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不过想了想似乎又觉得没什么,遂继续说道:“你们知道彼岸花的特点吗?”
  摇头。
  “花开开彼岸,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小白喃喃说完这句话,又将目光偏向了窗外。

  今夜,月色被稀薄的浮云遮盖,显得格外的茫然和不确定。

  “难怪叶凯说你们帮了他……是你们让彼岸花同时长出叶子和花吗?”捕捉到这个可能性,我忍不住向小白确认自己的想法。
  小白侧过头来盯着我,他的眼神也像笼了一层薄云似的朦朦胧胧,犀利全无,飘渺的不像他。
  又说错话了?我狐疑地望向魏长浩,他耸耸肩,表示了同样的不解。
  “我从没想过要帮他。”小白自嘲地笑着,当笑容凝结在嘴角时,立即被熟悉的冰冷所代替,“既然花都已经开了,我还能做什么?”
  “什么意思?”
  “有人喜欢多管闲事,不顾后果。”他漠然地回答,走进书房,转身间,门缝里传来他今晚说的最后一句话:

  “范洁,太善良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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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1 12:51:08 | 只看该作者
  虽然小白的故事每次只能听半截,但前后综合一下,真相已然呼之欲出了。叶凯的感恩,小白的封印,多半就是一因果关系。据我分析,当年主动帮助叶凯的肯定是另一个守护妖灵,私自让曼珠沙华同时绽放了花叶,而小白则如他自己所说——“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可“花都已经开了”,事实无法挽回,也只好随了他们的愿,“被动”帮了叶凯一把。结局便是遭上头降罪,被罚在畜牲道里封印轮回,若果真如此,小白对叶凯的态度就完全可以解释了。不过我想不通的是,既然他们共同守护着彼岸花,为什么小白会对这么大阵仗的动作毫无察觉?那个曼珠未免也太神不知鬼不觉了吧。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失笑,自己一介凡夫俗子,何必替这些活了一千多年的妖人操心?甩甩头,收拾好办公桌,匆匆离去。今天已是周末,按照计划,姚卉子和我将在公园的凉亭碰面,小白则由魏长浩领来,算是最节省时间的统筹安排了。踏出写字楼,徐徐清风拂面,身心顿感舒畅,不久前刚刚结束一场雷雨,太阳还躲在乌丫丫的云层后面,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青草香味,难得的凉爽宜人。

  一路躲避着脚下的小水洼,远远瞥见红柱黑瓦的凉亭,看来我是第一个到达约定地点的人,只好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左顾右盼的打发时间。这公园虽小,却也五脏俱全,凉亭是背湖而建,湖心砌着座九曲十八弯的石桥,桥上人影绰绰,桥下荷花朵朵,大雨初歇,雾气蒙蒙,瓦檐上还挂着排颤巍巍的小水珠,稍事风起,便前仆后继地跌落下来,撞上石板地,发出“啪啪”的声响,此情此景,竟颇有几分烟雨江南的味道,没想到这么不起眼的小地方也能找出入画的景致,不愧是“下有苏杭”啊,难怪从古至今孕育出那么多令人叹息的传说故事。

  深呼吸,独自享受着片刻美景,耳畔忽然传来一阵不和谐的嘈杂,我寻声望去,一群身着校服的女生正窝在不远处指指点点,小声讲大声笑,时不时还面露羞涩。女人的第六感立刻警钟大鸣,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了我预料之中的场景……

  魏长浩和小白并肩而行,一个是高大伟岸亲和款,另一个是欣长挺拔冷酷型,平时单看魏长浩不觉得,原来帅哥也是要扎堆才能显现出威慑力。只见小白穿着我家长浩的白衬衫,胡乱扎在牛仔裤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露出半截衣角,一个NIKE运动袋被懒散地挎在肩后,配上张狂的长发和绿色的眼珠,外加目不斜视的面无表情,整个人嚣张的没了谱。更加衬得身旁的魏长浩仿若春天般亲切温暖,我明明瞅见,那个高个子女生已经直勾勾盯着他看了半分钟!

  整整裙摆,将卷曲的栗色波浪捋到耳后,笑出抹不动声色的甜美动人,我眉眼含情的目光越过那群小鬼,清晰地叫了声:“老公。”

  魏长浩第一时间发现了我,挥挥手,回应着我的呼唤:“老婆,我们到了。”

  我优雅的点着头,余光扫过那群女生,各种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暗忖:小妹妹。名草有主了!旁边那个你们要是不怕尽管随便拿去用。

  在女人明争暗斗的间隙,两个状况之外的男人已经一前一后步入了凉亭,小白轻轻地将运动袋放在脚下,敞开的拉链里,另一只小白蜷着身子,肚腩起伏,睡得正酣,我忍不住蹲下身去摸了几把,暗叹道:我可怜的小白啊,委屈你了,虽然你的身体被别人占有了,但我还是疼你的。抬起头,正好瞥见那个万年冰川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胸口憋气,连忙在心中补充了一句:我疼的是毛茸茸的你。

  “怎么姚卉子还没来吗?”魏长浩环顾四周后问道。
  “还没。”我回答。
  “来了。”小白蓦地出声,微微侧头,从他让开的角度望去,姚卉子模糊的身影正由远而近地自他身后走来。
  “你背后长眼了吗?”我问。小白不搭理。

  说话间,姚卉子已经到了跟前,“范洁。”她叫着我的名字,微微一笑,我也微笑着回应,正准备向她介绍另外两个人,小白却突然转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右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然后再用另一只手牢牢握住。瞬间傻眼,这是什么情况?我刚要出声喝止,却听得小白用他那不带丝毫起伏的声音说道:“不要浪费时间了,挑重点看吧。”

  姚卉子本来也被吓得够呛,闻听此言,立刻镇定了下来,咬咬嘴唇,坚定地点了点头。
  魏长浩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一旁坐下,我看看姚卉子,又看看小白,只好挨着他坐好。

  小白定定地站着,墨绿的眸子回荡着迷离的色彩,仿佛有光亮从里面透出来;姚卉子犹如灵魂出了窍,双眼渐渐丧失焦距,只是无神地瞪着,瞳孔里反射出绿色的影子——那是小白的目光。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已经全然绿了,是那种浅浅的碧绿,璀璨得如同钻石般晶莹。下一秒,我隐约闻到一股从未闻过的香味,不似从鼻腔传来,倒像是直接飘进我的脑海,淡淡的,轻轻的,像极了小时候妈妈安抚我进入梦乡的大手,好暖,好柔,却含着说不出的感伤,仿佛在祭奠那些远去的岁月年华,我回头去拾,却只握得一手的沙,越是想紧紧抓住它们,它们就从我的指缝中溜得越快……于是,我徒劳地努力着,眼睁睁看着过去一点一滴地消失流逝……鼻子有些发酸,心急,难过,无计可施……

  “老婆!”魏长浩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耳畔响起。
  我蓦地一怔,顿时清醒,惶恐的四下张望,自己还在凉亭之中,小白和姚卉子未曾动过,仍然保持着对视的姿态。
  “怎……怎么了?”我惊魂未定地问道。
  “没什么,你走神了。”魏长浩揽我入怀,示意我*在他的肩上,“大概是被小白影响了,我猜他正在用什么方法让姚卉子回忆起前世。”
  “那你怎么没受影响?”
  “我是男人啊,哪那么容易被迷惑。”他骄傲地笑着。
  我不服气地撇撇嘴,不过还别说,靠着他的肩头,那阵香味便消失无踪,心头的惆怅也瞬间释然了。

  接下来,看了三次表,过去一个多小时,小白和姚卉子还是一动不动,我们就这么枯坐在这里,无所事事。
  “老公,他们要含情脉脉到什么时候啊,好无聊哦,我本来以为我们也可以看的。”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不知道……可能要看的节目太多吧,再等等。”魏长浩的语气也透着无奈。

  只好继续干等,只等到天色渐暗,华灯初上,姚卉子才突然双腿一软,向前俯下,小白立时弹开,任由一位芊芊女流在他面前跌倒在地也无动于衷。
  我赶忙上前搀起她,她恍惚着抬头,嘴唇微微颤动,两颗豆大的泪珠涌出通红的眼眶,说不出的凄惋决绝。
  “怎么了?……看到了是吗?”我手忙脚乱地扶她坐下,她点点头,脸色苍白,没有说话。
  想必是那些往事勾起了她的哀伤,我原想再安慰几句,小白却自顾自地命令道:“叫叶凯出来,我有话跟他说。”
  姚卉子仰起头,显然还处于茫然之中,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声说道:“当然……当然。真巧,叶凯昨天也跟我说过,想亲自谢谢您。”
  “哦?”小白颇为玩味地扬了扬眉毛,“那好,让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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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1 12:51:19 | 只看该作者
  魏长浩不动声色地向前跨出一步,将我挡在他的身后。
  姚卉子垂下首去,长发掩面,鬼气森森,待到再次抬起头来之时,一双黑洞般的眼睛立刻刺痛了我的神经,条件反射的,我又朝后挪了挪。
  这双无瞳黑目,就算再看一百次,我也还是没有办法习惯。

  “沙华大人……”难听的鸭公嗓子,如同钝器划过铁锈般刺耳。
  “别叫大人。”小白不耐烦的打断他,“也就只有你会这么叫。”
  “可……可是……沙华大人是我的恩人,我……我……”这只鬼结结巴巴,居然露出一丝怯色。
  “算了。”小白挥了挥手,语气一如既往的缺乏感情,“我先问你,你从何得知‘还阳蚕咒’?”
  话音刚落,叶凯面色突变,眼窝深处一阵翻滚,愈发妖异无常。
  小白静静看着他阴晴不定的眉眼,倒也不急。
  “大人……不是我故意隐瞒……实在是……答应过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向人透露半句,要……言而有信。”叶凯挣扎着说完这句话,左右为难的样子不像作假。
  “噢?”小白侧着头想了想,居然认同似的不再逼问。
  叶凯等了半天,如获大赦,故意岔开话题道:“那么……沙华大人……要对我说什么?”
  小白眯着眼,狭长的双目间绿光荡漾,泛着狡黠,他微微一顿,说道:“姚卉子不是说你要谢谢我?那你先谢吧。”
  “对……对……”叶凯呢喃着,“看我……把正经事都忘了。”言毕,忽然“扑通”一声双膝着地,直挺挺地向着小白跪了下来。

  这回,连小白都有些发怵了,在我们集体惊骇的空档,叶凯已经“嘭嘭嘭”三个响头扣了出去,骨头撞击石板地的声音,在宁静的夜空下格外清晰。我迅速左右观察了一阵,还好,仗着朦胧夜色,远处虽有几条人影晃动,却似乎都没注意到凉亭里的我们。这厢边,叶凯嘶哑着喉咙,边扣边喊:“沙华大人的大恩大德,我们生生世世不忘,若有机缘,死后愿长留忘川河畔,结草衔环,给沙华大人做牛做马……”

  魏长浩回头瞅了我一眼,满脸的莫名其妙,我除了表示相同的困惑之外不能提供任何帮助,只好默默看着叶凯继续声嘶力竭地磕着头,眼瞧着额头上肿了一片,再磕下去,只怕要见红了。我连忙瞪了瞪小白,朝着不停起伏的姚卉子努了努嘴,这阵仗,看来如果小白不出面制止,表示自己接受了这份感激,叶凯是怎么也不会消停的。

  小白迟疑半晌,终于向前踏出一步,弯下腰,说道:“好了,你也不必……”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对面那双原本低眉顺眼的无瞳黑目蓦地精光四溢,姚卉子的头颅猛然向前一耸,笔直撞向小白的胸口。变生肘腋,众人始料未及,小白也被顶得一个踉跄,再做反应,叶凯已经死死扣住他的手腕,一条闪烁着血红色光芒的细线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掌中,小白面色忽沉,刚要抽身,那条细线却仿佛有生命般蠕动起来,红影挟着腥风向他的面门直掠而去,小白竭尽全力地侧身躲避,那道红光却突然调转矛头,在空中划出一弯不可思议的曲线,只不过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小白的右手中指已被它牢牢缠住,另一头,则紧紧攥在叶凯的拳中。

  “你干什么?!”我急得大叫,虽然不知道那红线是什么玩意,但显然来者不善。

  魏长浩没有废话,早已向前踏出两步,眼看便能将叶凯一把擒住。奇怪的是,他的身形却在最后一秒僵硬当场,伫立着一动不动,双手握拳,绞得指节发白,仿佛正在和一股无形的力量抗争,背后立时湿了大片。我心慌意乱,欲上前帮忙,却突觉手脚麻痹,全然不听大脑指挥,张了张嘴,也发不出半个音节,这情景,竟和我第一日在电梯间遭遇叶凯时一模一样。

  于是,我和魏长浩就只能这么一远一近地呆立着,不能动,不能说,汗流浃背。
  小白冷冷地看着叶凯,抬手晃了晃指间的红线,漠然道:“困妖锁?”
  叶凯身似筛糠,重重给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惨然道:“沙华大人,我……我不是东西,您……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吧!”
  小白依旧面无表情,只有两点幽绿在眼中忽明忽暗着,问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不不……”叶凯慌乱地摆着手,“不是我们。只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卉子她……她不知道……不然,她今天说什么都不会来的。”
  小白“噢”了一声,目光扫过我的方向,又问道:“你还是要她?”
  “不不……”叶凯的手摇晃得更加急迫,尖声道,“沙华大人的朋友,我不会伤害!如果我对她下手,她只怕就尸骨无存了!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小白甩了甩那根红线,皱着眉。
  叶凯忽然笑了起来,却是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顶着姚卉子的身体,发出鬼魅般慎人的干笑。
  “那……那人曾经说过,如果……如果是沙华大人的身体,只需要一口血肉即可。”

  闻言,小白微微一颤,瞳孔兀地收缩,脸上的表情仿若寒冬抚过,结了一层冰霜。
  半晌,他冷笑,道:“这就是你做牛做马的报答?”
  叶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嘴里含糊不清地叫嚷着:“大人已经帮过我们一次,为的也就是让我和卉子相聚,如今只差一点点,一点点了!沙华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成全了我们吧……我记得对您的誓言,我选择这么做也是……也是……报答您的恩情啊!不去伤害您的朋友!您的血肉,只需要一口,一口就可以了啊……您……您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

  湖面上一阵怪风拂过,身后已经凝结的汗水被悉数散了起来,吹得我一个哆嗦,不过身体再冷,也比不上眼前这幕给我带来的精神震撼。我真的没有想到,人可以无耻到如斯地步,口口声声说什么结草衔环,想来想去的却还是自己,甚至要食恩人的血肉来“报答”,犹说得理直气壮,岂不是荒天下之大唐?!

  小白安静地站着,衣衫在夜风中猎猎飞扬,赔了自己的前程,帮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到头来,却落得这般田地,他心中,会作何感想?
  我开始后悔自己的多管闲事,原来真如他所说:太善良,不是好事。
  叶凯又哭又笑,还在唯唯诺诺地自言自语,仿佛在为自己的卑鄙行径寻找着合理的解释。

  小白头一仰,望向天边已经浩白的弯月,整张脸隐匿在亭角的阴影之中,看不真切眉眼。
  “好吧。”他忽然开口。
  “什么?”叶凯僵直了身体,脸上的难以置信瞬间变成了欣喜若狂。
  “我没有选择吧。”小白又一次扬起指间的红线,补充道,“就像你说的,送佛送上西。”

  说完,他笑了,如月色般苍白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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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1 12:51:29 | 只看该作者
  “真的……可以吗?”妖异的眼,窜动着贪婪和狂热,哪有半分征求意见的姿态,说话间,只是一味向着对面那个人步步逼近。
  小白未曾回避,未曾退却,甚至未曾有过表情,“你都找来了‘困妖锁’,不是想让我选吧。”
  “我……不会忘记沙华大人的再造之恩……”叶凯咧开嘴,腆着脸,伸出双惨白兮兮的女人胳膊,贴上了小白的胸口。

  空气仿佛凝固了,浓得喘不上气,我只好玩命地呼吸,胸腔剧烈地起伏,无法抑制地颤抖。想挣扎,那股无形的力量却依旧牢牢束缚着我的双腿,两只手也似捆了千斤重负般动弹不得;好恨,难道就这样活生生看着小白被那只忘恩负义的鬼魅吞去块血肉?他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任人宰割?他不是千年的妖怪吗?那根看起来一扯就断的细线真有那么大威力?

  叶凯佝偻着身子,形如老妪,手指从小白的胸膛滑落到腹部,一路摸索向后,双眼中再也没了开始时的畏惧和胆怯,取而代之的,是不加掩饰的狰狞。小白一言不发地昂着头,垂下眼帘,冷冷看着这个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的半人半鬼,那幅淡漠的表情仿佛身陷囹圄的不是自己。叶凯讪笑,分明是姚卉子的脸,此刻却扭曲得变了形,美丽荡然无存,嘴角时不时神经质般地抽搐一下,挂下些黏糊糊的唾液,似乎在寻找哪一块肉比较适合下嘴。

  心里堵得慌,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却忽然听得一阵衣物撕裂的声响,耳膜刺激之下,双目不由自主地睁开,只见叶凯已经绕到小白的身后,正以一种匍匐怪异的姿势攀上他的背脊,十根瘦骨嶙峋的指甲爬上肩胛,扯开衣领,衬衫顿时被撕裂出一条大口子,叶凯顺势将姚卉子的头颅搁了上去。

  接下来的情景,诡异的让我忘了呼吸。

  叶凯眼中,那些翻滚着的黑色妖物,陡然间膨胀了数倍,争先恐后地向外溢出,像极了一只鼓眼泡的蟾蜍。然而又似终究挣不脱眼眶的禁锢,膨胀到极至时即跌落回原地,就这样反反复复地突出,缩回,起伏,破裂,直到两只眼睛都炸开了锅……翻滚之间,一根如同小拇指般粗细的物体从他的眼窝蜿蜒而出,随风摇摆,触到小白的肌肤后立刻盘做了一团,像只细幼的黑蛇,泛着死气,不停蠕动,另一头还粘在叶凯黑乎乎的眼睛里,恶心之极。

  头皮发麻,膝盖打飘,如果不是被那股力量牢牢绑住,我几乎已经坐了下去。

  小白肩头那块承受着异物的皮肤越来越黑,仿佛正渐渐与侵略物融为一体,黑物扭曲摩擦,立时向肉里陷了半寸,一股碧绿的液体顺着肩胛滑落,我想那大概是他的血。果然,小白面色微变,吃痛地紧了紧眉头,但很快又若无其事的别过脸去。然而叶凯并不满足,继续操纵着那条食肉的细蛇向下凹陷,像硫酸腐蚀肌肉一般,慢慢地,钝钝地……转瞬之间,那股碧绿已由肩头流淌至胸膛,跌落在了白色的衣摆之上。

  小白无语站立,面沉似水,却脸色发白,任谁都想象得到,这种缓慢地折磨,会伴随着怎样的疼痛!

  够了!够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这样的下场应当是我来承受!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叶凯终于停止了动作,他闭起双目,所有的黑色妖物都在最后一刻窜回眼中,紧接着,他步履蹒跚地从小白身上爬开,像吸了白面的瘾君子般抖个不停,好半天,才恢复了部分知觉。

  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红线,艰涩地开口道:“沙华大人……我……我知道‘困妖锁’困不住您太久,再过一时半刻您便能自己解开了,不……不过,我需要马上找……找他……替我完成接下来的咒语。为了以防万一,只能先委屈您一下,这根‘困妖锁’我留在您身上,只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说完,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转身离去,末了,又对我和魏长浩说道:“我离开后,你们就能动了,千万不要追来,我不想伤害你们。”

  言毕,他才放心地朝亭外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几乎要咬碎了牙齿,胸中的愤怒无所遁形,这就是结局吗?被他利用,连累小白,就这样遂了他的愿?让他得逞?天理何在啊!正当我后悔不迭,无语问苍天之时,叶凯那刚刚步出凉亭的身子却忽然摇晃了几下,毫无预兆的,“砰”地一声摔倒在地,他耸动着肩膀,想再爬起来,却怎么也无法移动分毫,仿佛被抽走了力气,不论如何挣扎,都只能趴在原地喘息而已,他不解的回头,满脸茫然地寻找着小白的身影。

  “你知道吗……”小白平淡的声音在安静的夜空下陡然响起,显得格外空灵,“没有人敢吃我的肉。”
  叶凯黑目圆睁,极力扬起头来望着说话之人,一股流动着的绿气在他的眉眼间挥散不去。
  “他们不敢,你知道为什么吗?”小白弯下腰,玄黑的长发在空气中飘散,不可一世的张扬,“因为我是沙华,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
  疑惑的面容下闪过一丝惊恐,叶凯张大了嘴,一扫之前大功告成的得色。
  小白眯起眼睛,眸子中荡出抹摄人心魄的幽绿,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继续说道:“你忘了吗?我是彼岸花的叶妖,而彼岸花的叶子……有巨毒。”
  叶凯顿时脸色惨白,衬得一双黑目越发可怖,可这一回,却是他自己的恐惧。
  他抖动着乌青的嘴唇,仿佛正忍受着极大的痛楚,断断续续地说道:“怎么……怎么可能……他……不会……不会骗我的……”

  “你咎由自取。”小白重新直起身子,冷冷地盯着叶凯不断筋挛抽搐的躯体,又道:“他骗你的何止这一桩。”
  “什……什么?”叶凯嘶哑着喉咙,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句问话,最后几成呓语。
  “你知道,我本来想对你说什么吗?”小白瞟了眼自己肩头的伤口,道:“我本来想对你说,不管那个告诉你‘还阳蚕咒’的人出于何种目的,他都是在骗你。你以为还阳真能让你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吗?这也是他告诉你的?还阳能安全的使契约失效?我告诉你,你们这种人鬼契约,没有任何无偿解除的办法,就算他真的帮你还了阳,那也只是你自己,还阳的过程中,这个女人,会因为你的骨肉滋长身裂而死,你们始终要阴阳两隔……我今天来这里,本来想劝你们,打消这个念头的好。结果……你不但害死了自己,也连累了这个女人。”

  叶凯不甘心地怒视着前方,嘴角溢出一股黑绿色的泡沫,原本翻滚沸腾着的眼窝越来越黯淡无光,他或许还有话要说,但是已经开不了口,只剩下一颗颗眼泪,透明的,纯粹的,涌出,滴落,不知道是悔,还是怨。

  终于,那抹黑色的妖异似潮水般退去,姚卉子清澈分明的眸子再次显现,却也是涣散了瞳孔,生命迹象急速消失……忽然,睫毛轻微抖动了两下,仿佛回光返照般,姚卉子竟然将脸仰了起来,凄然望着小白,张了张嘴,努力说道:“对……对不起……别怪他……他……他只是……只是……”

  话未完,这个女人已然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苍白的面颊颓然落地,不知魂归何处。

  我木然注视着她合不上的眼睛,忘了恐惧,忘了惊骇,忘了她曾经想要我的命。
  只记得好久好久以前,有个女孩,告诉我一个秘密,她说:有个男孩守护着她,因为他爱她。
  我不明白,她不是被他牵累死的吗?为什么临死仍要帮他开脱?为什么到死都爱他?
  忽然很想看看他们的过去,什么样的故事,可以生生世世,放不开,忘不了,不顾一切,至死不渝?

  直到就这样,结束了。

  那厢边,小白对她的逝去毫不为意,随手擦掉胸前的血迹,观察着指间的红线,又抽空看了眼我和魏长浩,问道:“你们还不能动?”
  我想摇头,却发现连脖子都不能扭动,魏长浩明显也是一样。
  小白疑惑地皱着眉:“怎么会?那你们等我把这个东西弄掉……”
  说着,那红线忽然舞动了起来,本来紧紧缠绕,无间无隙,这会儿却被一阵淡绿色的雾气围绕,两股力量撕扯抗衡,不相上下。
  小白的眼中又是一整片碧绿,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的手指。陡然,他脸色突变,朝我吼道:“你说什么?!”
  什么?我说什么?我能说什么?我根本开不了口啊。我用眼神传达着我的问题。小白却压根不看我,匆匆环顾四周,神色越来越凝重。

  不好的预感,我连忙滴溜着眼珠子,竭尽所能的左右盼顾,不对,真的很不对,现在最多八、九点钟光景,为什么公园已经空无一人?
  小白咬了咬牙,继续集中精神对付着“困妖锁”,但效果似乎大不如前,红光过处,绿雾退散。
  “妈的。”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抬头对我说道:“你先挡一阵。”
  我愕然。
  他却一皱眉,斥道:“别推三阻四,她有什么事,你……”
  话音嘎然而止,小白蓦地沉默,两片碧绿的眸子直视着我的背后,目光如炬。

  什么……什么情况?
  我不能动,不能回头,但从小白的脸色中,已经察觉大事不妙。
  果然,不消片刻,一阵诡异的夜风又从湖面上刮起,这次还带着腥臭的气息,向着我的后脑勺急扑而来,我瞪着眼睛,不知所措。
  小白明显烦躁了起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控的情绪。
  那阵腥臭已经近在咫尺,小白忽然不管不顾,奋力向前踏出一步,“困妖锁”却生生地腾空而起,扯着他的身子一个踉跄,回到了原地。

  我还未完全弄清楚状况,只感觉腰骨猛然一缩,像是有什么东西紧紧攫住了我的身体,慌乱中低头,居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脚离开了地面……
  还是不能动,不能说,我连最起码表示惊骇的尖叫都发不出来,像扯线木偶般被卷入了空中。
  耳边风生乎乎,割得脸颊刺痛,鼻腔里全是闻所未闻的腐败味道,几欲作呕,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下一秒会被忽悠到哪里。
  湖边的凉亭越来越远,我起码已经被卷起了七、八米,头晕目眩。
  剧烈摇晃的视线中,小白还在和“困妖锁”缠斗,他冲着前方叫嚷了一句,却听不真切。

  突然,这股挟持着我的怪风骤地改变方向,向着湖面俯冲而下,眼看着就要将我拖进这黑沉沉的水底。
  不要!我不会游泳啊!
  徒劳地在心中呐喊,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撞向水面,在我和凉亭擦身而过的瞬间,终于听清了小白的叫嚷。
  他在喊:“魏长浩!你他*的……”

  咦?他为什么要骂我老公?
  头脑一阵空白,眼前忽得一黑,我以为我会失去知觉,但是很不幸的,大概是经历了太多惊悚,这一回,我居然是出奇地清醒。
  眼前发黑,其原因是我已经被拉进了湖里。
  从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下水,只要水一渗入耳朵便会惊慌失措,我害怕那种没有氧气,不能呼吸,头顶被淹没的暗无天日。
  如今,我整个人都被大片大片的湖水包裹着,不知过了多久,我却反而找不到这些感觉了。

  我是不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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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1 12:51:59 | 只看该作者
  四面八方,伸手不见五指,我仰面平躺着,背后似乎是潮软的地面,有那么一会儿,我还以为自己闭着眼睛,因为这片黑暗实在太绝对了,简直就像粘在眼球上一样。耳边万籁俱寂,听不到一丁点声响,甚至感觉不到湖水,只有湿漉漉的衣服证明着我的确曾和湖面有过亲密接触。

  这是哪里?已经到了阴曹地府吗?

  尝试移动下胳膊,两只手准确执行着指令。咦?能动了!我连忙撑着地面爬起来,手指上立刻粘了些腻糊糊的物体,拿到鼻下一闻,一股腐败糜烂的味道直冲脑门,赶紧甩开,顺手在牛仔裤上使劲擦了擦,再摸摸头发,果然都粘着同样的东西,无可奈何,只能由它去了。哆哆嗦嗦地站好,很害怕,黑暗如影随形,不敢动,因为哪边都是同样的未知,只好六神无主地盯着前方的空空洞洞,生怕有个怪兽张牙舞爪的扑出来。

  我到底有没有死?如果死了,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你们赶紧该干嘛干嘛,不要让我杵在这里不知所措好不好?如果没死,那我面临的又是什么状况?刚刚才经历了叶凯和姚卉子,现在又是谁?过年的时候我明明去过归元寺,烧过香,拜过佛,添过香油,那里的和尚还慈祥地说我“前世已余功德禄”,难道这就是我的功德?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我忽然想起一个古人,那个在神话小说里被妖怪们争着要煮要吃的唐三藏,惺惺相惜之情油然而生。

  思维跳跃了一通,身体也不再那么僵硬了,除了之前被卷住的腰间还有些隐约酸痛,<敏感詞>零件都算完好。不管有没有死,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于是,给自己壮壮胆子,我开始小心翼翼地向前试探,慢动作,一步一步挪动着身子,脚底的触感传来,的确像是柔软的泥地,不知摸索了多久,情况却丝毫没有改变,还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丧失方向感的茫然,自己却因为肌肉过度紧张而差点腿肚抽筋。

  勇气霎时耗尽,我颓然地蹲下来,双手抱膝,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臂弯里,四周湿气极重,熏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谁?是谁?不管你是人是鬼,是妖是魔,要杀要剐,你把我弄到这黑漆漆的地方来,好歹吱一声成吗?突然,仿佛听见了我的心声似的,耳畔传来一阵“悉悉嗦嗦”的声响,我惊恐万状地抬头,努力分辨这响声的来源,立刻发现它正以极快的速度向我*近,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头脑瞬间空白,逃生的本能让我立刻弹了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声音相反的方位一头扎进了黑暗里,拔足狂奔,边跑边在心中呐喊:我开玩笑的!你不要出来啊!!!

  光!有光!我看到了光!

  在我跌跌撞撞,不分东南西北地奔跑中,前方忽然出现了光亮,金黄色,千丝万缕,舞成一片形状。黑暗中,无疑它就是希望。脑后的声音还在穷追不舍,又是一阵作呕的腥臭,没得选,我只能卯足了力气朝那片金色跑去。然而,就像所有恐怖片里演绎的那样,人们永远都跑不到他想去的地方,我只觉得双腿蓦地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攫住了脚脖子,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来不及哀号,便硬生生地摔到了地上,慌乱中仰起头,那片光亮似乎在隐约的飘走,心里发急,不管它听不听得明白,我拼尽全力,大喊一声:“救命啊!”

  “你在哪里?”那片金色居然回应着我。

  张开嘴,刚想告诉它“我在这里”,却陡然发现自己再次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不仅如此,身体也随之僵硬失控,攫住我脚腕的那股力量却步步收紧,一圈圈地蜿蜒而上,转瞬间便已经爬到了膝盖。我保持着抬头的姿态,盼望着奇迹的降临,这一回,老天爷终究没打盹,大概是之前的那一嗓子,眼前这片光亮竟笔直地向我*拢,越来越近,越来越温暖,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当身上那股恶臭蔓延到腰际时,他终于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五彩云来接我……”

  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一句让小女子们唏嘘憧憬的经典台词而已,但如今,当我看清了亮光中的来人后,唯一跳入我脑海里的,便只剩下这句话了。

  魏长浩,身披金光万缕,映衬着他的模样威风凛凛,仿佛一个遥不可及的魔神降临,那些金色光亮原来扬自他的躯体,像是飞舞着的流彩,在他周围不停变换着形状,美轮美奂。我的惊讶无以言表,几乎忘了身处何地,也忘了眼下的危机,正当我感叹不已之时,这位形象卓绝的男子陡然身子一歪,被我横卧着双腿绊了个踉跄,风景大煞,我眨巴眨巴眼睛,条件反射的伸手去拉,居然碰到了他的脚踝,我又能动了?

  “老婆,是你吗?”魏长浩感觉到我的存在,蹲下身来一阵乱摸,找到了我的肩膀。
  “是我,老公,是我。”我激动地抱住他的胳膊,不管他是魔是神,只要是我的魏长浩,就什么都不怕。

  他身上的金色火焰似乎只是有形无实,我轻易便能穿越它们,触摸到魏长浩的肌肤,没有任何异感,乘着他身上的光亮,我低下头来想看看抓住我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一看不打紧,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寂静的黑暗,我一头撞进他的怀里,冷汗狂飚。

  “怎么了?!”魏长浩手忙脚乱地将我扶住。
  “蛇……有蛇……”惊吓过度,我结结巴巴地回答。
  “在哪里?”魏长浩边问边往我身边摸索,眼里却是一片没有焦距的茫然。
  “你看不见吗?”我惶恐了。
  “这里这么黑,当然看不见,蛇在哪里?”
  “在……在我腰上……”我来不及细想他为什么会看不见,这里明明已经被他自己照耀得一片光明。

  却是真的有蛇,虽然只看了一眼,但那吐着红芯,腥气扑鼻的样子却让我骇到极点,小腿般粗细的身子缠绕在我的腰间,浑身覆盖着指甲般大小的黑色鳞片,油亮光滑,在魏长浩的火光照映之下,反射出狰狞的景象,仿佛全身都布满了跳跃着的眼睛,它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本来蠢蠢欲动的头颅停在了半空,头顶上两点细小的血红正死死地盯着我瞧,说不出的诡异。

  魏长浩只听我说有蛇,眼不见心不寒,猝不及防地伸手去摸,我刚想出声警告,这条黑色大蛇却忽然扭动着躯体向后一缩,仿佛很是忌惮他身上的金色火焰。原来如此,有希望!我连忙指挥着魏长浩伸出双手,左右开弓,终于将这只丑陋的怪物赶走,它哧溜着滑腻腻的身体,迅速隐匿到了黑暗中。如释重负,我这才和魏长浩相互扶持着站了起来。

  “老公,你看不见?”危险暂时解除,我再次提出这个疑问。
  “伸手不见五指,当然看不见。”魏长浩揽住我的肩膀,皱了皱眉。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正像一枚大灯泡一样闪闪发光?我刚想告诉他这个事实,却突然听到自远处传来阵阵悉嗦声,犹如洪水压境般排山倒海,已然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发出来的了。魏长浩立刻将我紧紧地揽入怀中,神色焦急,我则惊惶地左顾右盼,在他的光亮所及之处,朝我们咆哮而来的,居然是一群群纠缠绞结着的大黑蛇,和方才那条一模一样,前面的刚刚探出头来,后面的立刻倾盖而上,像海浪般前仆后涌,顷刻间便将我们围在了黑色潮水的中央。

  这样的数量,这样的架势,我看了看魏长浩身上相形见拙的火焰,立刻绝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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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1 12:52:09 | 只看该作者
  “老婆,你是不是看的见?”魏长浩紧着眉头问道。
  “嗯……”我小声回应着,不敢看又不得不看。
  “是什么?”他咬咬牙,侧耳倾听。
  “蛇,很多蛇,到处都是。”我几乎带着哭腔回答,“围着我们,很近。”

  的确是很近,不过两三步的距离,虽然进入光线范围后它们有所收敛,纷纷放慢了爬行速度,但那幅跃跃欲试的姿态让我相信过不了多久它们便会不顾一切地蜂拥而上,只是时间问题。随着这些怪物的暂时停顿,耳边的“沙沙”声也骤然减弱,魏长浩越发焦急,目不能视,使他无法判断眼下的形势。

  “有多少?可以赶走它们吗?像刚才那样?”魏长浩再度发问。
  “恐怕不行……”我绝望地环顾一圈,根本无法估计其数量,这些披着鳞甲的大蛇和黑暗连着了一片,仿佛这虚空的无边无际就是它们丑陋的躯体。
  “你……还有什么办法吗?”我仰起头,注视着魏长浩,他之前的出场实在太过难忘,让我不得不泛起一丝小小的幻想。
  “我……”魏长浩苦笑一声,脸上的表情立刻浇灭了我仅存的希望。

  包围圈已经开始逐渐缩小,它们的动作犹豫而迟缓,却咄咄逼人,我无法忍受这种钝刀割肉般的折磨,只好闭上眼睛,将脸埋在魏长浩的胸前,仿佛这样就能与世隔绝,什么都不面对,合着的眼帘无法阻挡成倍滋长的泪水,它们终于不可抑制的汹涌而出,我哽咽着喉咙,拼命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就算死,我也不要死得这么窝囊。魏长浩察觉到我瑟瑟发抖的身体,紧了紧臂弯的弧度,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我搂在他的怀中。

  “别哭。”他忽然开口,“还有希望。”
  “什么?”我抬起下巴,睁开被泪水糊成一片的双眼,希望在哪里?

  突然,一声凄厉的嚎叫刺入耳膜,我被吓得一个激灵,蛇群瞬间骚动了起来,紧接着,嗥叫声越来越密集,在不远处此起彼伏,仿佛一堆垂死挣扎的野兽正在遭受千刀万剐的痛楚,我立时僵住,到时候了吗?它们要扑上来了吗?这是临死前的召唤吗?透过模糊不清的视线,那群黑蛇出人意料地调转了矛头,向着惨叫最盛处疾速游走,一圈缥缈似鬼火般的物体正在大蛇齐聚的方向上下挪移,情势可谓峰回路转,我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快过来!”鬼火在说话。

  魏长浩率先有所反应,一把将我抱起,跟着蛇群的移动,朝着相同的目标跑去。我不及发问,只好箍着他的脖子,一路颠簸,提心吊胆地看着从他脚下飞速窜过的黑潮大军,这些果然是怪物,有不少居然蜷着身子而后猛然向空中跃起,一条条紧挨着我们划过,腥臭的劲风拍打在脸上,还夹杂着冰冷生痛的触感。魏长浩恐怕更加难受,他踩着那些滑腻恶心的躯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努力向前,时不时还要耸开撞在他身上然后立即焦灼的黑色软肉,看来他的火焰已经无法威慑这些怪物,它们早已不计后果,疯了似的挤在一团,张大嘴巴,露出獠牙,仿佛被激怒般地朝前扑去。

  “快一点!”鬼火又说话。

  小白,是你吗?当魏长浩终于跋涉到他面前时,我却忽然不能肯定了,眼前这个人陌生的让我害怕。

  这人站在虚空里,赤身<敏感詞>,脚下踏着的是无数扭曲的尸体,他有着和小白一模一样的精致眉眼,漠视苍生的神情,却凝固不似活物,碧绿的瞳孔弥漫着慑人的杀意,一抹若隐若现的印记从眉心直达发际,而他的发,比小白的更长更飞扬,一根根一束束,在身侧舞动盘旋,竭尽所能的张牙舞爪。适才那仿若鬼火般的光亮源自他周身袅绕着的绿气,和魏长浩的金色火焰不同,它们安静而浓厚,他动它们才动,他不动它们则飘浮着犹如雾霭,泛着点点红光。

  魏长浩明显也看见了,动作片刻迟疑,就在我们犹豫的当口,又有十几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人猛扑过去,只见他双手一扬,两团幽绿的火从掌心升腾而起,火光过处,尖锐的嗥叫炸得我头皮发麻,转眼之间,脚下又添了几具焦黑的尸体,乘着方才的光亮,我这才发现,那些绿色雾霭里的粼粼红光不是别的,竟然是一只只黑色大蛇的眼睛,它们并没有像后来者那样莽撞攻击,而是匍匐进退,叠在一堆,头颅高耸,吐着红芯,在观望,还是在等待?

  “你们要看到什么时候?”那人发话了,果真是小白的声音。
  “小白,是你吗?”我抖动着嘴唇问道。

  他没有回答,看了眼四面八方汹涌聚集的黑潮,脸色微变,左手向我们伸出,右手兀自扬起,喷薄出一束比刚才更高更烈地火焰,在他全神贯注的眼神下,这股绿色火焰还在不断地扩大漫延。我看着伸到面前的手臂,又望了望魏长浩,迎着他肯定的目光,我颤巍巍地搭上小白的手指,不等我完全握紧,“啪”的一声,这只手的主人却猛地将我甩开,百忙之之中回头说道:“不是你。”

  好吧,不是我就不是我,要不是魏长浩两手不空地抱住我,我才不会碰你。

  无奈,魏长浩只得将我放下,一只手牢牢围在我的腰间,另一只手果断地握住小白。我浦一落地,便不停变换着左右脚,极力掂起脚尖,总算知道刚才魏长浩一路蹒跚而来是什么滋味了,更何况我不比他,我没有金光万缕,只能暗暗叫苦。

  “抓紧。”小白又发话了,不知道在对我们谁说。

  我立即收拢双手,使出吃奶的劲死死钳住魏长浩的腰,恐怕已经箍得他够呛,他却浑然不顾,低下头来,让我再抓紧一点。不等我回应,忽觉身子一凛,整个人随着魏长浩拔地而起,慌忙中低头,惊恐地发现千万条大蛇正张着血盆大口蜷起身躯,下一秒,便一只只似离弦之箭般带着不甘的怒意朝我们疾射而来。

  “它们还在……”我赶紧抬头警告,眼前的事物却让我生生吞下了后半句话。

  不知何时,小白全身爬满了那些狰狞的怪物,它们正用獠牙撕扯着他的皮肉,他一只手抓住魏长浩,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控制着指尖足有一人宽的喷薄烈焰,虽然这些咬住他的黑蛇不肖片刻便抽搐着松口,跌入脚下的无尽深渊,但仍有不少顽固地挂在他的身上,一泼泼似雨点般的碧绿迎头洒下,淋得我泪眼摩挲。而我,却因为魏长浩的金色光芒围绕,反而毫发未伤。

  那团绿色火焰似乎是我们不断上升的力量来源,小白不管不顾,只能任由它们为所欲为。忽然,他低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魏长浩,你……”,不等他说完,一股金色气焰顺着魏长浩的手臂蓬勃而上,动若游龙,瞬间便冲散了小白身上剩余的负累,它们狂摆着被灼烧扭曲的身体,与我们擦肩而过。我惊魂未定,发现魏长浩脸上也有着不相上下的诧异,他看不见金色焰火,在他眼里的只是一堆莫明其妙落入黑暗中的焦黑蛇尸。

  我的脑子乱作一团,太多疑问,太多不解,太多让我瞠目结舌的事情,我究竟生活在怎样一群人中间?

  然而来不及考虑,头顶又传来小白的命令:“闭眼,不要呼吸。”

  我连忙扎进魏长浩的怀里,屏住气息,闭上眼睛,几乎同时,陡然倍增的光芒瞬间透过皮肤刺入我的双眼,一个刹那,随着绿光的渐渐黯淡,取而代之的,是让我手足无措的仓惶,仿佛有缸被人倒扣着的凉水将我从头淹到了脚,要不是魏长浩始终牢牢抱住我的腰肢,我恐怕已经不知挣扎到哪里去了。

  冷静下来,又是漆黑一片,真实的触感告诉我周围肯定是湖水,犹豫着睁眼,魏长浩的衣角在我面前缓慢地翻飞,他腾出一只手,迅速向上游着,前方已然没了小白的踪影。低下头,一条血黄色的带状物体闯入我的视线,它的边际随着湖水的荡漾而伸展弥漫,相互融合,仿佛自己也是一弯聚集着的水流,只是密度大不相同,尚能维持自己的形状,乌亚亚的空间影响了我的距离感,无法判断它的长度,只感觉这抹血黄在黑沉沉的湖底格外刺眼,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我不会游泳,也没有潜水的经验,好在这景观湖挖得没那么深,不一会儿魏长浩就托着我冒出了水面,赶忙贪婪地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源源不断地灌入肺里,重见天日的感觉让我激动了老半天。魏长浩带着我游到湖边,总算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公园里似乎也恢复了正常的气氛,好在不是闹市区,只有小猫三两只的路人用惊骇的目光打量着我们,魏长浩苦笑一声,冲着他们说了句什么,这些人立刻同情地看看他,然后望着我摇摇头,叹气走开。

  魏长浩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们我被妖风卷走,不知道又顺口编了什么瞎话,牺牲我来维护他高大闪亮的形象。

  算了,生死都经历了多少回,已经没力气去计较这些了。我拧了拧湿漉漉的头发,上面还粘着些黄不黄黑不黑的泥巴,魏长浩也脱下上衣一通猛绞,套回身上时,随手擦了擦利落的短发。可怜我没有一件衣服可以脱,魏长浩也不能赤着膀子在街上走,只好尽量拧干衣角的水份。

  “小白呢?”我边绞边问。
  “不知道。”魏长浩左右一看,“到了水里就不见了。”

  我们对视一眼,立刻跑到凉亭里打开运动袋,果然,小白毛绒绒的身体正安静地趴在里面,身上皆是触目惊心的伤口,渗着刺目的血迹,它哆哆嗦嗦地似乎想要站起来,却不得力气,皮毛上所剩无几的白色霎时又印上了几点殷红。我们脸色刷白,也顾不上形象不形象了,冲出公园,拦了辆出租,在魏长浩壮硕的身躯和威胁的眼神下,司机只得百般不乐意地让我们上了车,朝着目的地疾驰而去。

  “小白会死吗?”
  “丫头,别说傻话。”

  魏长浩已经很久没叫过我“丫头”了,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忽然这么叫我,只是听到这称呼,便感觉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从他的声音里传来。

  “小白不会有事的。”我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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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1 12:52:32 | 只看该作者
嚴重支持並對作者的更新表示密切關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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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1 12:52:48 | 只看该作者
  (二十六)

  “从来没见过被咬成这样的。”高医生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抬起头来看着我们,“你们确定它是和<敏感詞>狗打架?”

  我机械地点点头,眼神越过他的肩膀,愣愣盯着恒温台上一动不动的小白,几名医务人员正在它周围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白色大褂晃来晃去,晃得我意识不清。观察着我的回答,高医生还是颇为狐疑地摇了摇头,却也不再多问,将病历卡放回原处后,转身加入了治疗。

  这是杭州最好的宠物诊所之一,位于某住宅小区的门庭处,当初小白的狗瘟就是在这里治愈的,坐着那辆喋喋不休的出租跑了好几个地方,最后只有这儿还亮着灯,恐怕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从出事地点直接过来都需要横跨整座城市,更何况中途我们还七拐八拐的企图寻找更近的医院。

  诊所里弥漫着独特的消毒水味,托盘中的器械发出冰冷的撞击声,一只输液的萨摩在旁边时不时低嚎两句,身边陪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和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从一开始就毫不避讳地使劲打量我们,手掩口鼻,做出一副鄙夷的姿态,我和魏长浩识趣地坐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尽量不让身上的脏东西影响到他们的心肝宝贝。

  呆呆望着小白血肉模糊的身躯,我的脑子“嗡嗡”响个不停,各种复杂的情绪在胸膛里恣意流窜,没有办法做任何思考。乱,我只感觉一切都乱了。从姚卉子最初的嫣然一笑,到她最终死不瞑目的僵硬脸庞,还有那些像是从地狱里跑出来的黝黑大蛇、湖底诡异飘荡着的血黄丝带,再加上我从未见过的小白和魏长浩。仿佛数小时之内什么都被颠覆了,没有答案,没有解释,没有原由。如果说以前抱怨老天爷只是凡人无病呻吟的口头禅,那么这一回,我是真想揪着他的衣领子让他给我好好说说清楚,你究竟把我的世界怎么了?

  手心传来魏长浩的温度,他一直这么牢牢握着,宽厚的手掌,熟悉的线条,早已没了金色的气焰,他跟我一样,只能安静地等待。

  “老婆。”他忽然附耳过来,轻声说道,“你上岸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姚卉子。”

  一语点醒梦中人,我刚刚归位不久的心脏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回忆,使劲地回忆,她的确应该是死了,我们仨亲眼所见,随后我就被妖风卷到了那古怪透顶的地方,遭遇群蛇围攻,幸亏魏长浩及时赶到,最后靠着小白才全身而退,然而一看到它奄奄一息的模样,我们就着急上火地直奔医院,谁都没想过再去确认一下姚卉子的尸体,直到现在大家情绪稍微稳定,才发现这个要命的疏忽,如果任由她被放在那里……后果复杂到不堪设想。

  我无助地摇头,魏长浩蹙眉道:“我也没注意,不过当时周围有人经过,如果她还在那里,应该……”
  “你的意思是?”我抽搐般一把抓住他的胳臂,压低声音道,“她……她没死?那叶凯呢?”
  “我不知道……”魏长浩也摇了摇头,“也许等小白醒来后,能告诉我们答案。”
  “小白?”我喃喃自语着,望向被白大褂们挡得严严实实的恒温台,再度沉默了。

  那些怪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袭击的是湖底的小白,为什么连岸上的巴哥小白也会出现伤痕?我们现在所做的努力究竟有没有用?

  不知又过了多久,好像是那只萨摩的点滴瓶只剩下三分之一液体的时候,它的女主人张开两片猩红的嘴唇,打了个呵欠,然后百无聊赖地转过身去,懒洋洋地问道:“高所长啊,什么东西弄那么久?噢哟,都是血咧。”

  “外伤,一只巴哥。”高医生头也不抬,淡淡地回应着。

  那女人爱怜地摸了摸旁边的萨摩,又瞅了眼小白,撇撇嘴对她的男伴说道:“还以为是什么好狗,不就是只串串。”

  我咬咬牙,假装没听见,这种时候,犯不着和垃圾执气。

  然而她却还嫌不够过瘾,一心挑战我的容忍极限,末了又加上了一句:“弄成这样,治得好吗?扔扔掉算了。”

  十环命中,她终于碰到了我那根不能碰的神经,我“砰”的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怒斥道:“你怎么不把你的萨摩扔掉?你不知道现在杭州不能养四十厘米以上的狗吗?当心出门被城管抓,把你的萨摩抓到收容所去,进得去,出不来!”

  仿佛一语成真似的,女人赶忙伸手护住自己的爱犬,瞪着两只被黑眼线包围的乌青眼珠,抖动着像毛毛虫一样爬在脸上的假睫毛,气得面皮煞白,说不出话来。他的男伴立时英雄救“美”地跨出一步,原本还算好看的五官拧成一团,指着我的鼻子,嘴里骂骂咧咧地走来,我仰着头不鸟他,果然,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愣了愣,故作凶狠地剜了我一眼,悻悻地转回头,“宝贝,宝贝”地安慰起那个中年女人,不再看我。

  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没敢走过来,迎上魏长浩刚刚从那人身上收回的冰冷眼神,我也坐回了原位。

  那只萨摩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大概见到自己的主人和我“说话”,也努力冲我摇了摇尾巴,看着这只被称人作微笑天使的大白狗,我忽然有些后悔刚才说过的话,毕竟人再坏,也不该拿无辜的狗出气……

  “对不起。”我在心里小声说道。

  萨摩离开的时候,小白终于被送还到了我们手上,高医生又将眼镜拿了下来,嘱咐道:“伤口比较多,加上还要剔毛,所以花了些时间。尽人事听天命吧,该做的我们已经做了,这类外伤住院也没什么太大帮助,你们还是回去好好照顾它,按时来换药……如果可以的话。”

  我故意不去理解“如果可以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点头,小心翼翼地抱起它。

  魏长浩掏出被水泡湿的钱夹,抱歉地抽出几张纸币,收款的护士小姐看了看我们狼狈的样子,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找钱时抬头微笑道:“小白是只好狗,很顽强。之前给它治狗瘟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所以这次它一定也能挺过去,你们不要太担心。”

  人在难过的时候千万不要企图安慰,一番话说得我泪水在眼眶里连连打转,赶忙含糊应了一声,扭头走出了诊所大门。

  站在朦胧的月光下,听着马路上飞驰而过的车来车往,感受着怀里那份温热的重量……深呼吸,再深呼吸……不管小白的身体里是不是住着只妖怪,它已经与我们朝夕相处了三百多个日夜,从巴掌大的白面团子长成威风八面的成犬,虽然它不乖,不听话,不搭理人,总是那么臭屁,但它的到来给我们带来了多大感触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每次和人说起小白时我总是忍不住骄傲地笑,每次一想到它,心里就会出现一片软软的地方,它四仰八叉地睡觉,它肆无忌惮地遛弯,它在沙发上霸占地盘,它曾经出现在我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我怎么可以忍受它就这样离我而去?

  更况且……

  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眉眼漠然的妖怪,他总是那么无所谓,无所谓地说话,无所谓地挖苦,无所谓的争锋相对,然后在最危险的关头牺牲自己将我们救出生天,迎头洒下的碧绿,是他的血。而这一切,好像都是我的错,教我何颜以对?

  低下头,透过模糊不清的视线,一只几乎被包扎成木乃伊的小狗安静地躺在面前,终于,有什么东西从我的眼里夺眶而出,一颗颗,滴落在渗着殷红的洁白绷带上。

  蓦地,一只温柔的大手轻轻擦去我面颊上的泪水,揽住我微微发抖的肩膀,轻声说道:“带它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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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1 12:52:59 | 只看该作者
(二十七)

  今晚挂在天上的,是一轮毛月亮,不知道小白为什么爱看,因为它明明越看越孤单,望不到边的苍穹里只得它一个,寂寞不寂寞?

  洗了个囫囵澡,我趴在窗台上,歪起头,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做着小白每天晚上必做的功课,参透不出任何玄机,只觉得这样我的脑子会比较平静。妈妈常说,不发癫的时候,我基本算是温吞水的个性,拨一拨,动一动,凡事不着急,认为就算天塌下来,也有高个的人顶着。所以遇到问题想不通了我就爱发呆,呆等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等到问题过了保质期,然后,我便会忘了,照样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那么,这次呢?

  我们把小白的窝移到了卧室里,放在床头,它从回家到现在一直昏睡着,不吃不喝,不动不醒,只剩呼吸。我特意放了一整碗小馒头在它面前,却没能勾起它耸耸鼻尖,于是我又开始习惯性发呆,像是找了个树洞,把姚卉子、叶凯、莫名其妙的妖风、突然出现的大蛇、湖底的血黄色统统扔了进去,不看不想,将空空的脑袋架在胳臂上,睁着眼睛,平视前方。

  听到魏长浩开门进来的声音,我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肩膀,动动嘴唇,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老公,你为什么会发光?”

  没有回答。我用平静的语调,仿佛跟人置气似地接着问:“如果小白不在了,不在的究竟是哪一个小白呢?还是他们都走了?”

  还是没有回答。于是我不再发问。

  半晌,两只温柔有力的手臂抱住我的腰肢,一个宽厚的胸膛从背后将我裹了进去,淡淡的沐浴清香自身侧传来,他暖和的气息吹过我的发鬓。

  “老婆,你在说什么?别胡思乱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我昂起头,刚好看到他利落硬朗的下巴,忽然有些不舍,伸手摸了摸,叹道,“如果我死了……”

  抵着下颚,他俯身,熟悉的一吻,吻去了嘴里剩下的半截话。

  “丫头。”他的脸,因为近在咫尺反而看不清晰,只有两片隐约的晶莹拨动着我的视线,“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我猝然噤声,记忆里从未见过他的泪,哪怕只是在眼中徘徊。

  这夜,没心没肺的我,终于体会到了辗转难眠的滋味,为自己,为长浩,也为小白。

  第二天,太阳全然升起的时候,金色的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斑斑点点,若明若暗。我坐起身,数不清第几次看了眼床头的那个小生命,它还是维持着同样的姿势,面前的小馒头始终堆得高高的,一粒没少,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腹告诉我它还在。感受到我的动静,显然也是彻夜未眠的魏长浩也凑了过来,眼神里难掩与我相同的失望,但他很快又换上了一脸坚定,轻轻摇了摇我的肩头,无声鼓励。

  “小白。”我摸了摸它额间的软毛,忍不住轻声叫着,“你要快点好起来。告诉我们现在做的到底能不能帮到你?”

  “要死的活不了,能活的总归不会死。”

  “你说什么?!”愤怒于语气中的冷酷无情,我立刻寻找着声音传出的方向,正愁一肚子的火没处卸。

  有个人,长发,绿眼,神色淡淡,倚在不知何时打开的房门后面,双手环胸,熟悉的居高临下,漠视苍生。

  我瞬间愣住,蓄势待发的动作僵硬在刹那之间。

  “小白?”

  魏长浩的声音陡然打破我的呆滞,我一个机灵跳下床来,指了指地上的巴哥,又指了指面前那个人,抖抖嘴唇,憋不出半个字。

  “怎么?”那人皱着眉,眯起绿色的眼珠子,“你们该不会以为我也在那里面要死了吧。”

  “昨天,明明……我明明看到……”我语无伦次,思维紊乱。

  小白撩着披散在肩头的长发,说了句:“脆弱的是它,不是我。”,末了,优雅飘飘地转身离开。

  什么?什么?我的小白之所以一直不醒只是因为他不在?!

  我回头,想寻找安慰,魏长浩摸摸我哭丧着的脸,苦笑道,“……我们好像早该想到。”

  茶几,沙发,龙井茶。

  我心情复杂的坐在小白对面,他是我们的恩人,也是性格恶劣完全不考虑别人心情的千年老妖,盯着他那幅无所谓的眉眼,仿佛昨夜的满腔惆怅,唏嘘担忧都成了给他看的笑话,憋屈,很憋屈。

  “那么,怎么回事?”魏长浩清了清喉咙,开门见山地问道。

  “关于什么?”小白微微侧头,从酒吧椅上看着我们。

  “你不是曾经说过,你不能离开巴哥的身体太远吗?但是昨天晚上,你并不在家里啊。”魏长浩耐心地从第一个问题开始。

  我不想说话,我已经被折腾得没了力气。

  “是不能,但是不代表做不到。”说完,大概自己都觉得这回答前后矛盾,小白想了想,似乎要解释,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我扯扯魏长浩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入正题。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清透的眸子笼上层挥散不去的迷惑,小白用手指支着下巴,考虑良久,摇头道:“不清楚,唯一能肯定的是,那是些投不得胎的死灵。”

  “你说那些蛇?”我终于忍不住插嘴。

  小白点头,眼神越发茫然,自语道:“它们……已经可以化成实体了,而且……”,后半句,喃喃地听不清。

  “湖底那地方究竟是哪?我刚跳下水,没过多久就被卷了进去。”魏长浩追问。

  小白脸色微变,眉心打结,半天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地思索着。

  无奈,我决定转入下一个更迫切的话题,遂小心翼翼道:“姚卉子呢?上岸后她好像不在了。”

  “噢……”小白总算有所反应,但明显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只是随口说道:“我下去前处理掉了。”

  “处理掉了?”魏长浩和我异口同声的惊诧。

  “是啊。”他这才看了我们一眼,补充道,“这在你们人类<敏感詞>里不是很严重的事吗?总之她是我杀的,你们就不必操心了。”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肯定的答复,我心中忽而泛起一丝不应当的感触,叶凯曾经说过,是他私自决定暗算小白,姚卉子全不知情,最后弄成这样的结局,该说她可怜,还是可恨?

  “如果有来生,希望她可以活得快乐一点。”我低声叹道。

  听到这话,小白猛地抬头,面色隐约不悦,冷冷道:“你们女人能不能少点多愁善感?”

  一句话不偏不倚戳到我的痛处,顿时耳根发烫,魏长浩貌似想说什么,被我一把拖住。

  做了个深呼吸,等着脸上的尴尬退去几分,我用尽量镇定的声音回覆道:“我知道是我不对,相信他们,连累了你……对不起。”

  小白有些错愕地望着我,随即又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一言不发。

  气氛突然变得怪异,僵硬得没有人再出声,我明明还有许多问题,却努力了几次也没办法继续。

  最后,瞅到小白身上的衣服正是昨晚魏长浩回家后随意脱下的那套,虽然已经被吹干了,但总还有些污渍。我和老公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立刻会意,从卧室里拿出一条休闲长裤,递给小白,决定还是把所有的问题都暂时放一放,怎么说跟逼供似的车轮战总不大妥当。

  “换掉。”我用平常的口吻命令道。

  “哦。”他也跟平常一样钻进书房,出来时,扔还给我两件。

  转身间,当即倒吸一口凉气,魏长浩似乎也有些发怵,缓缓说道:“还是再给你件T恤吧。”,小白原本习惯性地不置可否,不过很快又主动接受。

  我把所有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按下按钮的手微微有些发抖……面前晃来晃去都是刚才惊心动魄的一瞥——黑绿色的血痂,苍白的躯体,伤口,一个挨一个,不同形状,不同深浅,不同大小,刺眼,炫目,无所遁形,有些还叠摞在一起,组成一片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怖模样。我的脑子跟着运转中的机器“哐哐”作响,很难受。

  内疚,感激,还是害怕?说不清的情绪……猛然间,我有一种跌入万丈冰窟般的预感——这一切,会不会只是序幕而已?

  脚步打飘地迈出厨房,一抬眼,看到小白站在卧室门口,他正盯着另一只小白,绿色的瞳孔不含丝毫波澜,静得像水一样,蓦地,嘴角牵动,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

  我忽然发现,他每次笑的时候,都不是因为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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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1 12:53:10 | 只看该作者
  (二十八)

  昨晚彻夜未归的小白坐在酒吧凳上持续发呆,眼神明显失焦,我晃进晃出好几趟也没好意思继续早上的话题。魏长浩则一头扎进了厨房里,弄得锅碗瓢勺哐当作响,仿佛大合唱一样。见这阵仗,我干脆缩回卧室,一心一意地照顾伤员,透过窗帘,忽明忽暗的光影使它看起来越发孱弱,原本湿润的鼻尖干燥蜕皮,每次急促地呼吸都翻搅着我的心窝,担忧丝毫未减,它的昏睡真的只是因为小白的暂时离体吗?

  寻思片刻,我移动着犹豫的步子将自己挪到客厅,小白果然未曾变换过姿势,玄黑长发遮住了整张侧脸,惟有挺直的鼻梁露出半个轮廓。他究竟在想什么?房间里那个努力活着的弱小生命不也和他有着切身关系吗?为什么可以这般放任不理,好像完全不在乎呢?

  我磨磨蹭蹭地走上前去,却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觉察到有人靠近,小白立即回头,一双剔透的清绿眸子直视着我,满脸淡漠。

  “小白……”我指了指卧室的方向,“里面那个小白,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不知道。”三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听不出半点波澜,却砸得我眼冒金星。

  “那你还坐在这儿?”我差点昏倒,气急败坏地质问。

  “它的命是长是短,不由我控制。”小白无视我的愤怒,不疾不徐地说着,“反正我在不在都一样。”

  “那怎么一样呢?!”我急得直跺脚,气呼呼地反驳,“现在它只有一个空壳,没有求生意志!当然不行!”

  “求生意志?”小白看着我的眼神,仿佛我说了个天大的笑话。

  “是啊!你放着它不管,它当然不知道自己想活下去,你不努力,让它怎么和死神搏斗?”

  “和死神搏斗?”小白完全愣住了,表情僵在脸上足足五秒钟,半天无言以对。

  “反正你进去就是了,想着自己一定要活下去!”等不及他回应,我拉起他的袖子一通猛扯,推推搡搡地把处于呆滞状态下的小白拽进了卧室。

  回过神来,小白看了看地上的巴哥,又瞧了瞧急得面红耳赤的我,失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小白一定不会死!你不努力怎么知道结果!”剧烈起伏的胸膛,不甘示弱的眼神,逼视着他无所谓的俊秀面庞。

  小白沉默了,绿色的瞳孔闪闪烁烁,一抹微妙的情绪在里面似燎燎星火般明灭,极淡,极短,极跳跃,不等看清,这抹若有若无的情绪便随着他的身形一齐在我眼前消失,衣衫堕地,哗啦啦地响。

  我连忙跑到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窝里的小白,它的眼睛似乎在合着的目帘后动了动,并没有睁开,我呆呆地蹲着,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情况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我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它额间的细密软毛,用笃定地口吻说道:“小白,你不会有事的。我们会一直陪着你,就像上次那样。所以你一定要加油,千万别放弃。”

  正午的阳光从身后斜斜地照进来,屋里的景物被悉数蒙上了层金灿灿的颜色,我望着小白投射到木头地板上的影子,再度开口道:“谢谢你……救了我们。”

  它的眼帘微微颤动了一阵,却还是没有睁开。

  这天,魏长浩做了一大堆我喜欢的食物,提醒我从昨晚到现在几乎粒米未进,半怒半哄地吃完两顿饭,又抱着小白去宠物诊所吊了瓶营养点滴,等到月正当空的时候,我们才把身心俱疲的自己扔到了双人床上。恍恍惚惚中想起遗失在湖底的皮包和泡了水的手机,我赶紧给老家的父母挂了通电话,当然不想让他们操心,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只说买了新手机后便告诉他们号码,爸妈例行公事的叮嘱这一次在我听来却格外亲切,好不容易忍住哽咽的冲动,坚持到互道晚安。

  放下电话,大概的确是累了,又或者是前一晚的失眠起到了作用,总之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小时后,我总算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常做梦的我,这一夜却噩梦连连,重复着那些毛骨悚然的遭遇,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当我终于被它们惊醒后,刚好听到了从客厅里传来的低沉声音,像是两个男人语速极快的对话。反手一摸,魏长浩还躺在身旁,我立刻坐了起来,不是他?那会是谁?警惕地竖起耳朵,我敢肯定其中一个绝对是小白。

  不得不承认,在经历过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件后,我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方说此时此刻,我完全不认为另一把声音会来自某个倒霉的小偷,反而任凭直觉告诉我,他一定是小白那类“人”。顿时心里发堵,沙华大人,作宠物也要作得有职业道德,拜托你拿出点专业精神好不好?不要动不动就撇下我小白四处闲逛成不?难道还嫌不够热闹惊悚吗?现在居然开会开到家来了?经过我们同意没?按了门铃没?就算我们只是渺小的人类,也有尊严!

  想到这里,我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抱着一隅失衡与悲愤交织的复杂心理站到门后,整整衣裙,深吸口气,猛地拉开房门,客厅里的对话嘎然而止,我的面颊也随着眼前的光景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一分钟,两分钟……小白就这么双手环抱胸前,坐在沙发上和我坦然对视,丝毫没有向我介绍他身边那位同学的意思。我倒要看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故意不去直视那个陌生人,只是用余光将他从头到脚扫荡了一遍,月色流泻的客厅里,他坐在黑暗中,似乎和四周融为一体,看不真切长相,依稀能分辨出一身素色的中山装,干净利索的板寸头,脸上架着幅银边框的斯文眼镜,细长的镜片刚好挡住那对仿佛看戏般笑盈盈的眼睛。

  三分钟,四分钟……小白还是巍然不动,憋了半天吐出两个字,居然是:“干嘛?”

  忍无可忍,务须再忍,我“啪”地一声拍亮电灯,对着不速之客含蓄而揶揄地一笑,随即问道:“您是……小白的妖怪朋友吗?”

  始料未及,这句话竟像有魔力般,不止是他,竟连小白也霎时变了脸色,骇然万状地望着我,仿佛我身上突然长出了三头六臂。

  我莫名其妙地伫立当场,看着面前二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陌生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开口道:“沙华,怎么她有阴阳眼吗?”

  “本来没有!”小白急急回了那人一句,用一种古怪至极的神情打量着我。

  不等我细细体会这段对话的含义,小白猛然跳了起来,指着他身边的眼镜男疾声问道:“你能看到他?”

  “能……能啊……”我有些手足无措,能看到,有什么不对吗?

  “怎么了?”背后传来魏长浩翻身下床的声音,他边走边问,目光扫过众人,停留在陌生男人就座的地方,眯起了眼睛。

  “你……你也能看到?”头一回听到小白的语调里带着丝丝发抖的意味。

  “如果你是指一团人形的模糊影子,我想我能看到……”魏长浩缓缓地回答。

  话音刚落,小白跌坐回了沙发上,眉心都快拧成了“川”字,搁在膝头的一双手十指紧握,直握到骨节发白,我和魏长浩面面相觑,完全状况之外。

  首先打破沉默的,反倒是那个斯文干练的陌生人,他扶了扶银框眼镜,从容不迫地站起来,微笑着对我们说道:“既然你们都能看到我,就容在下自我介绍吧。杨恒,丰都神官,你们也可以通俗地叫我——鬼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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