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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七夕】脆弦录:一只狗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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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26 21:23:0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刚写完就发了,错别字与病句请无视。 -  -。。。)

【七夕】脆弦录:一只狗的前世今生


        我是一只流浪狗,当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确认了一下我的狗身以后,我感到很满意。这是我全部逃避倾向的产物,我是一只狗,活在人类的世界。
        我是一只与众不同的狗,因为我拥有前世的记忆,前世是一个俗套的故事,如今我趴在雨幕隔开的屋檐下,在清冷的雨季里,偶尔伤怀一下。我知道有些事是无法逃避的,但是我如今是一只狗,我只想寂寞而自由地了却此生,起码在伤感的雨季,不要阻止一只狗莫名的眼泪。
        没有人注意到我,我隐藏在黑暗的角落,下雨是会让人忧郁的天气,特别是连绵的雨季,阴郁的人更加阴郁,作为人世里的弱势群体,我除了必要的时候对他们摇尾乞怜、保持虚假的谄媚,其余时候,都不想与他们相遇。
        人是很喜欢自作聪明的,总是认为狗很笨,很好利用,确实有唯数很多的笨狗,即使被打得半死,也忠心不改。这就是狗的忠诚,对饲主的忠诚。我不是这样的,我拥有多一世的人类记忆,我很了解人类的心理,即使我现在是狗身,我也没有把自己当做一只狗,当然也不是一个人。这是很奇妙的感觉,你是一只狗,但是你知道,你不是。我也许该去修行了,我把耳朵耷下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在这小小的干燥之地躺下来。是该修行了吧,也许就在这个雨季过后,这场雨停以后。
        轮回转世的记忆有没有让我的修为提升一点,我无法确知,在我无法逃避的事情来临之前,能不想我就不想,能逃避我就逃避,即使在梦境里,我也是以狗的身子逃的远远的,不愿看见那个人身,真是很奇怪,一只狗会做梦自己是一个人。说出来是会让狗们嘲笑的,我当然不会说,我是一只懒惰的狗,我甚至没有狗们普遍的贪婪。我只是在必然之前,尽量混沌。
        我无法准确描述事情来临的准确一刻,无论是作为狗的敏锐还是人的直觉或者是宿命的暗示,当我听到街巷的尽头有人向这边走来,轻缓的脚步声伴着不一样的气息夹杂着雨气一下攫住了我的思想和心灵,我知道,要命的宿命来了,不管这一世她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我终要与她相遇。
        我做好准备了吗?我知道,虽然我一直不假思索地逃避,但是我其实一直在做准备。况且最重要的一点,即使前世纠葛再重,我现在也只是一只狗,这是我上一世死的时候唯一的祈愿,我是一只狗,即使我有宿债要偿,狗能做些什么呢。我甚至有点对命运的好奇和期待。
        那个人走过来了,我第一眼看到了她的眼睛,真要命,眼睛和前世一模一样,单眼皮但是却大大的眼睛,浓密的睫毛,清亮带着水汽。原来还是一个女孩子,只有十三四岁,她打着油纸伞,走的有点急,脸上带着委屈的神气。
        我盯着她,我确定她并没有前世的记忆,因为那个眼神,漾着小女孩不谙世事的纯真,眼珠灵动调皮,一点也没有前世深刻的烙印。我舒了一口气,其实我早就知道,只是要亲眼见了才能确认,我望着她从我眼前走过,雨滴落在油纸伞上然后溅到我的身上,溅到我的鼻尖,然后顺着鼻尖滑落到我的狗嘴里,我很平静,我没有动。她走了过去,我望着她想,这次看不见,那么什么时候再看见呢,于是我就见她宿命地一回头,她看见了我,具体地说她看见了一只几个月大的有些脏兮兮的黄毛杂黑毛的小狗,对,我还是一只小狗,即使我自认我的狗龄已经很长了。
        她“呀”地叫了一声,向我走过来,声音清脆而好奇,不过真是个粗心的女孩子,她跨过屋前的沟渠跳到我身边的时候,油纸伞上的水一经震荡全部倒在我身上,我本能地跳了起来,然后僵了一下。她又“呀”地叫了一声,说道:“阿狗对不起啊,你莫要怕,我不是故意溅水给你的。”说着就矮下身子伸出没有打伞的右手来给我抖毛上的水珠,我看到她纤瘦白净的手臂上戴着几个金钏,随着她手臂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应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她的手碰到我的那一瞬,我本能地抖了一下,她的手掌冰冰凉。她看见我颤抖,赶紧说道:“阿狗你莫怕,我帮你把水珠抖掉。”说完就赶紧帮我抖沾湿了我的杂毛的雨水,她也不嫌我脏,白白的手指沾上了掉下的毛和毛上粘的污迹。后来干脆放下了油纸伞,两只手一起抹,动作还算轻柔,她一边抹一边微微惊呼:“阿狗你好暖和的啊!”我没有反应,她把水都抖掉后,毛还是一缕缕地立在我背上,她双手把我低着的头抬起来,仔细端详我,把我的狗脑袋晃过来又晃过去,把我的大耳朵翻起来又翻回去,然后喃喃地说道:“像,真像!”我大吃一惊,心抖地停跳了一下,难道她还记得我?我的身体一瞬间僵硬了,她没有感觉到,她只是继续喃喃地说道:“像是像,但是我记得阿南的耳朵尖被烫伤了诶,有一大块疤。算啦,阿狗你跟我回家怎么样啊?”
        阿南是谁?这名字听着挺耳熟的,不过我不打算管了,我也不打算和她回家,即使我们有宿缘牵扯,我也不想在我的狗世与作为人的她扯上多少关系,于是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微微龇着牙,微矮着前身伸出两只前爪,这是狗类攻击恐吓的姿势,我想吓唬吓唬她,让她打消念头。但是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竟然一把把我抱了起来,一边笨拙地抚摸我的头,一边安慰道:“阿狗你莫惊嘛,我把你带回家养着你,没人欺负你,吃的饱饱的。”这时候她抱我的一只手就在我的嘴边,我只要一张口就能咬住她,我甚至不用咬她,只要做出咬的动作,或者只是在她的手上留下没有实质伤害的牙印,她一定会本能地甩开我的。我真准备咬了,我张大了口,露出了我幼犬森白的牙,皱起鼻子,摆出我的最凶相。但是这个傻姑娘竟然把我抱得更紧了,叫道:“阿狗啊,你莫怕,莫要咬我啊。我不害你的啊,你要相信我啊。”这个笨丫头,狗听得懂人话吗,我抬起眼睛,看到她认真执拗的眼神,熟悉的神气,郁闷啊,我咬不下去了,我还真是只听得懂人话的狗,我软下了身子,任由她欢欢喜喜地抱着我向外奔去,连油纸伞都忘了拿。
        我真的很郁闷,如此一来,我又与她纠葛上了,若是我没有前世记忆还好,偏偏我心如明镜,偏偏我前世的纠结还没有解开,看来要解了这个结,我的不管是人是狗的灵魂才能够往前。
        她把我抱到她高门大户的家里,门口的佣人一见她的模样就手忙脚乱地上来拦阻,一群人叫着:“翠弦小姐,你莫要把这个脏东西搬家里啊!”哦,原来她叫翠弦,倒是和她的声音挺相配的,环佩叮当的声音。我现在也不管了,即使别人把我从她怀里揪出来也罢,丢到大街上也罢,我本来就是一只流浪狗,我本来就尽量过着最边缘低微的生活。这也许是源自心里深处的一种负疚,不由自主,是我现在无为的生存态度,我希望在这个世间,了结一些事,明白一些事。
        这个小丫头抱着我直接冲入他们家的内室厅堂,对着坐在尊位的一位年长的头发花白脸上布满智慧皱纹的太太说道:“阿祖,我要养它。”声音响亮清脆,不用说“它”是谁,坐在厅堂里的这个高门大户的长者们都把目光聚集到我这个“脏东西”身上,我瞥了一眼他们惊异的眼神,坐在左下首的中年女子斥责道:“翠弦,怎么如此没有礼貌,这样对阿祖说话!”
        翠弦把小脖子一横,清脆地说道:“我就是要养它!”
        “翠弦!”那个女子气得站了起来。
        老太太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中年女子,她向我望了一眼,然后对翠弦说道:“可是小翠弦,它不是阿南啊。”
        翠弦说道:“我不管,我就是要养它!”
        老太太沉默片刻,说道:“你把它抱过来我看看。”
        翠弦抱着我走过去,稍微宽开怀抱让老太太打量我,我的目光与这位阿祖对视了片刻,我看到她智慧的似乎望穿一切的眼神,心虚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翠弦赶忙抱紧我后退几步,说:“我就是要养它,它以后,就叫阿南!”
        老太太打量着翠弦,还有她怀中的我。
        “阿祖!”翠弦不依不饶地叫道。
        老太太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我答应了翠弦。既然你要养它,就要养好,知道吗?”
        “是,翠弦知道!”翠弦脸上飞扬起兴奋的神气,抱着我奔出了厅堂。
        在我们奔出的片刻,我狗耳朵灵敏的听力听到里面传出一片叹气声,那个曾经制止翠弦的太太说道:“母亲您真是太纵容翠弦这丫头了。”一个人接着附和道:“是啊,没规没矩的!”
        接着我就随着翠弦奔跑的步伐颠簸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在我还没来得及缓缓的当口,这个笨丫头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我听到“啪”的一声,然后我就被甩了出去,但是没甩脱,一条后腿被扯住了。我赶紧回过头来,我看到翠弦紧咬着嘴唇,眼角溢着泪花,趴在雨地里,一只右手紧抓着我的后腿,露出的手肘因为磕碰擦破了皮流出了殷红的血,她抹了一把泪支撑着站起来,把我重新抱回她的怀里,哽咽着说:“我说过会好好养的!”然后一边抽噎着一边抱着我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在这一刻,我的心完全瓦解了,雨水迷蒙了我的狗眼,我闭起了眼睛,前世的记忆再次走马灯一般在我的脑中闪现,那些撕心裂肺的场景,那些生离死别的纠结,一样执拗的眼神,我在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翠弦回到她的闺房,她的贴身丫鬟看到她狼狈的样子,一边叫着:“小姐,天啊天啊!”一边过来帮她收拾,她却不让,她说:“阿缘,你先去取点热水,我要帮阿南洗澡。”
        阿缘匆匆看了我一眼,又打量了一下她的小姐,赶紧打着伞出去了。看来这个丫鬟对他们家小姐的脾气是清楚得很。热水来得很快,翠弦抱起我放到温暖的热水盆里,一边安慰地说道:“阿南,你可能不喜欢干干净净的,但是不把你洗干净他们会不让你跟着我的,我不怕他们,但是怕麻烦,你忍着点啊。你弄脏了也没事,我也弄脏,咱们都脏脏的,就不怕啦,不过他们就得来抓咱们去洗澡啦,哈哈。阿南,你好瘦啊,我要把你养得壮壮的。”
        阿缘也跟着过来帮我洗,一边问道:“小姐,它真是阿南?”
        翠弦想了想,说道:“我见的阿南耳朵上有块大疤,诺,这里。”说着指了指我的右耳。
        阿缘说道:“那它不是了?”
        翠弦摇了摇头道:“我觉得它是。没事,不管它是不是,从今天起它就是阿南啦。”
        “是是,小姐你说是就是啦。”阿缘无奈地说道。
        把我洗干净,用干净的软布擦干,然后抱到温暖的火盆边安置好后,翠弦才让阿缘帮她收拾,换掉脏衣服,擦干净手和脸,然后包扎流血的伤口,关节处跌青了,阿缘帮她揉,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在做这些的时候,翠弦的嘴没闲着,她一边顺从着阿缘帮她换洗的动作,一边同我说着话:“阿南啊,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我是见过你的。”我猛地抬起头盯着她,但是她的目光没在看我,她看着阿缘帮她擦洗的动作,没有停顿,也没有丝毫异样:“我梦里见过你很多次啊,但是梦里面你的耳朵上有个大伤疤。不知为什么这个梦我从小就在做,而且一见到你就知道你叫阿南。”
        “是啊,现在是一家人都知道啦。”阿缘接口道。
        “阿缘,你别不信,不过没关系,我知道就行啦。现在连阿祖也同意啦。”
        “阿祖可没说它就是阿南啊。”
        “阿祖知道的。”
        “是是,你说是就是啦。”
        “那天我又跟他们说起,我又梦见你啦,但是他们不信,还笑我,我一生气就跑出来了,结果我就见到你啦。”
        “是是,你接着就把它抱回家啦。”
        “阿缘我在和阿南说话呢,你老插嘴。”
        阿缘笑道:“我这不是看那只小狗不搭理你吗。”
        翠弦倔强地说:“不,它听得懂的。”
        阿缘笑道:“是是,听得懂。”
        “它就是听得懂!”
        我的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难道翠弦其实也拥有前世的记忆,只是它不知道我也有,或者她有那样的直觉?我不知道,我是一只狗,我的身体被暖和的炭火烘得热乎乎的,这是我自狗世有生以来最好的待遇,今后也许将一度过着这样的日子,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是面对即将来临的一切,心里混沌一片。
        闹了一天疲倦了的翠弦早早睡了,睡前抱着我说了一会话,我默默趴在她的怀里,听她叙说着她的梦境,她梦见和我飞奔在寂静的原野上,迷路了,我和她相依为命,等待黎明的光亮。她梦见她掉进了河里,然后我用嘴紧咬着她的袖子把她往岸上拉。她梦见一场大火烧毁了她的家,那时我和她站在熊熊的大火前,她说我右耳上的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翠弦说着说着就睡着了,阿缘轻手轻脚地把我从翠弦怀里抱出来,忍着笑把我放到床脚暖炉边,然后吹灭烛火睡到外间去了。
        我一点睡意也没有,我听着翠弦翻身的声音,这个小丫头磨牙的声音,这个毛病前世就有的吧,唉,如果我是人,我现在一定要重重地叹一口气。
        在前世,不愿再追究缘由的前世,我是神的侍者,守护着这个国家最大的一尊神像,在国家发动对外族的战争的时候,我选择了清苦的神侍生活,我不愿意上战场,我厌恶杀戮。在我说我要献身于神的时候,长祭说:“献身于神,就要忠于神。你的生命对于神来说,不过光的刹那,你愿意用你漫长的一生,洁净地侍奉神么?对神不忠,就是对你自己不忠,你会堕入恶道。”
        我毫不犹豫地许下了我忠于神的誓言,从那时起,我每日要做的事,就是在清晨的第一缕微光现出之前,用从山溪打来的清泉为神像浴足。我每日早早地起身,提着木桶去往后山,经过湿滑的山道,采摘最先开放的鲜花,沾湿一襟的露水,提着一桶清泉回来。我用花枝沾山泉洒在神像巨大的足上,在这一尊神像面前,我是很渺小的,我整个人还没有神像的一只脚大。我其实心中没有信仰,我无欲无求,过着对别人来说太过清苛的生活。
        下雨的时候,我坐在神的足上,神宽大的袍袖遮住了奔腾的雨水,这尊神像没有神殿,因为它太巨大了,它只能以天地为殿,而我就住在神像背后的一个摇摇欲坠的木屋里。我如光之刹那的生命只不过度过了三分之一,我遇见了她。
        那天来了很多为上战场的亲友祈福的人,她就在里面。我如往常一般将人们供奉的鲜花捧到神的足前,普通人是不能触碰神像的,在鲜花碰到神足的时候,他们就合十祈愿,我用花枝沾浴过神足的水为他们驱邪,我不发一语让他们在肃穆的氛围中来了又去。
        人群渐渐散去,然后这个身形纤细的小姑娘就出现在我的眼前,她没有供奉鲜花,也没有要祈愿的意思,她站在那里盯着我,也盯着神像。我不会主动问话的,我只是站在那里,自自然然地望着她。这个唐突的小姑娘忽然纤手一横,指着神像用清亮的嗓音质问我:“它真的会保佑人吗?”
        我惊愕了,这是渎神的动作,如果被人看见,是要受鞭笞刑罚的。我定了定神,缓缓地说道:“小姑娘,只要你心中有神,神自然会护佑你。”
        我希望她收回伸出的手,我不愿意伤害她。但是她却倔强地与我对峙道:“你说他保佑人,为什么还要让人去打仗?”
        我不愿意回答她的问题,我回避地说道:“我只是神的侍者,负责侍奉神,神的一切由神决定。”
        她不屑地望了我一眼,说道:“它把我阿哥送上了战场,我是不会对它祭拜的。”说完手一甩气呼呼地走了。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发现自己竟然很紧张,我第一次见到对神不屑一顾的人,我紧张着她带给我的震撼,紧张着怕忽然出现一个人要惩罚这个渎神的女孩。我在原地站了片刻,回首仰望了一下刚刚被指责了的神像,神像庄严。
        此后的几天,这个少女会偶尔过来,她总是等待人群散去后,来跟我说话,每次见到她我都很紧张,我怕她又做出什么唐突的动作,我不愿意承担任何伤害的后果。她在我搬弄鲜花的时候问我:“神喜欢花?”
        我和她遥远地对答道:“神喜爱一切美好的事物。”
        她挑衅地问我:“那么神喜爱美丽的少女么?”
        我沉吟了一下答道:“神喜爱少女美丽的心灵。”
        她听完以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很夸张,笑完后指着我说道:“你真有趣。你在回避什么啊?”
        我没有理会她,我的心头第一次涌起了愤怒的情绪,我是沉默的,心也是沉默的,即使是不够清明的一潭浑水,也是沉寂的,我不愿意打破这个沉寂。
        她盯着我,没有离去的意思。我忍不住道:“小姑娘,你既然不信神,为何还要到这个神殿来。这对你没有丝毫益处。”
        她的目光紧随着我,没有丝毫怯意:“我要找到信神的理由。”
        我这时候很想说:“不信就不信吧,何必去找。”但是这句话说出来,我就是严重地渎神了,即使没有他人听见,即使她不告发我,我自己也是无法待在神殿了,我望了她一眼,有点生气地说道:“你会信的。”
        她受了惊吓般后退了半步,难道是我的面色太过僵硬可怕?我赶紧低下头去,但是这没什么不好,我不希望她再来搅乱我的心了。但是她却捂着嘴笑起来,笑声若清铃,她哧哧地笑了一阵,然后看似认真地说道:“我倒真有点希望这个大石块能保佑我。”说完逃也似的跑走了。
        “大石块?!”我再次被她放肆的言语震惊了,这个万民信仰的石雕神像,被她说成大石块,何其大胆的女子,她就不怕背上渎神的罪名吗?我颓然坐了下来。
        难道这是神对我的试炼?我可笑地想着。只有我最清楚自己是最经不起试炼的,我是神的侍者,但是我并没有信仰,我只是想保有平静的生活,长祭说“忠于神就是忠于你自己”,这是我的愿望,我是忠于自己的,所以我没有任何不安和愧疚。这一夜,我躺在神足上睡着了,夜的风寒侵扰了我,我生了急病。
        作为神的侍者,是没有任何薪俸的,不是必须的时刻,也不能离开神像及神像背靠的青山的方寸之地,我扶着山壁回到我的木屋,躺倒在床上。我是被猛烈地摇醒的,我费力地睁开眼睛,只觉得天旋地转,但是当我看清了眼前的人以后,我更是惊得目瞪口呆。要命的姑娘,竟然出现在神侍者的寝室,我从牙缝中挤出一个“你”字,就实在说不出什么来。只见她噙着调皮的笑意对我眨了眨眼,然后转过头对着某处说:“阿爹,他醒了。”
        那处传来声音打断了她:“什么‘他’!要尊称小祭大人。”然后那个声音的主人就端着一碗药出现在我的面前。慈祥满怀善意而老朽的脸,我认得,是林樵夫,也是识得很多草药的药师。他把药端给女孩,示意她拿出去吹凉,然后对我说道:“小祭大人,您病了。长祭大人派我来照顾您,您已经昏睡一天啦。”
        我明白了,神的侍者一整天都没有出现在神侧,终于有人发觉了。难道是那个小女孩发现的?我怀着疑问向端药出门的身影抬眼望了望。然后对林樵夫说道:“谢谢你。我醒了,以后你们就不用来了。”
        “是是,您保重。红药,快把药端进来吧,莫让药冷了。”
        “欸!”红药清脆地应着。
        我接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我把那碗温度适中的药一气喝干,然后对林樵夫说:“我,可以了,你们回吧。”
        林樵夫道:“是,小祭大人,我们去了。”说完后走出门去,背起一捆柴禾同站在门口的红药说道:“红药,把那捆草药放到门口,带上门,咱们走了。”
        红药依着她阿爹的话把一大捆草药放到门口,然后看了我一眼匆匆向她阿爹赶去,我听到她说道:“阿爹,路黑你走慢些。”顿了顿然后继续道:“他怎么连谢都不谢咱们?”语气倒没有责怪,是好奇,但被她阿爹喝断了。语声渐远,然后杳不可闻,原来天已经黑啦。
        我重重地躺回床上,两眼一阵发黑。她最后看我的那一眼我避开了,但是我却强烈地感受到了眼神的意涵,我觉得我所有防护的伪装要被这个莽撞的女孩给撞穿了,我寂寥平静的生活即将泛起波涛,我口里发苦,竟然有眼泪顺着我的眼角淌下来。我在逃避什么啊,我现在在逃避自己所能看见的一切,我缩紧身子,我觉得自己浑身赤裸,充满罪恶。
        身体渐渐好起来了,我替换了在我生病期间替我侍神的神侍,继续我平静的神侍生活。但是汹涌的波澜已从心底深处泛起,即便如此,我仍在竭尽全力逃避。
        叫红药的女孩子一度没有出现,我的生活一如往常,但是我会不禁然地发呆,甚至于严重的时候,我接过人们供奉的鲜花,然后就僵在那里,直到被尴尬地唤醒。人们是不会对神的侍者有所微词的,他们只是觉得困惑。每日人群散去后我都很颓丧,我开始有些发觉我的生活,我自以为的平静,开始以惶恐的姿态,现出它真实的样貌。
        红药终于出现了,但是却是披麻戴孝的样子,那天黄昏,一切悲剧与觉知的开端,她披麻戴孝地冲到神殿,我惊诧地看着满面泪痕的她,她哭着大声说:“我阿哥战死了!他出征前来拜过的,它为什么不保佑他?!”她把手一横颤抖地指着庄严的神像。我慌乱了,现在只是黄昏,随时会有人来,她这个样子出现在这里,说着渎神的话,是足够上火刑的。我张大了嘴巴,但是什么都说不出。她不停涌出泪水的双眼让我的心开始疼起来,她悲愤地叫着:“难道是因为我对它不敬吗?那它为什么不惩罚我?”
        她的语气伤心欲绝,泪水如珠,我发现自己一步一步走下了神坛,走到她的身边,把她拥在怀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像只小兽般在我怀里呜咽着,我紧紧地抱着她,我的口中呢喃着冲口欲出的话:“我爱你。”我如此爱你啊,命定般的爱。
        我虚假生活的外貌终于土崩瓦解了,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来不及看清,便即汹涌而至。我仰起头,希望在高天的高处,发现希冀的点。我看见了如钩的新月,我定定地看着它,它是如此温柔、妩媚,而我的生命,注定要在这样的夜色中消殒。我听见了大声的斥责声,我蓦然回头,第一眼看到的,是映在火光中明明灭灭的神像诡异的脸,我们被火把包围了,长祭站在人群的中心,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我怀中的女孩还没有发觉周遭的变化,她感受到了我忽然僵硬的身子,诧异地抬起头来,在她看清周遭的情况后,猛地将我一推,大声吼道:“你不用来安慰我,我不要你们神的仁慈,我就是渎神了,你不用大无畏地来感化我。我宁愿死,来呀来抓我呀。”她疯也似的对着人群扑过去。
        我一把把她拉回来,用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真心,对着她说:“我爱你。”然后把她拥到怀里,在她的耳际低语:“生命是无限的,我们还会遇见的。”我抬起她满是泪痕的脸,拨开她的额发在她光洁的额头亲了一下,对她说:“勇敢点,小姑娘。”然后我放开了她,转过身向长祭走去。所有的一切,来不及细想,我只是觉得,这样做,是必定的。
        我走到长祭面前,长祭看着我,竟然微微一笑,他说:“神在你的心中。刹那的生命,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长祭是智慧的,我已不用多言,我曾经长期以来背弃心中的神,我早该堕入恶道。所有的恶果皆由我来承受,我的心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光芒的照耀,这个温暖的光芒,将照亮我的死途。
        我被架上了火刑架,我望着被人群抓住的小女孩,我是以神之侍者渎神的罪,比她重很多倍,我愿意以烈火洗清她的罪名,她只需要受到轻微的惩罚就好了,但是,渎神的女孩子,也许这辈子不会有人娶她了,可怜的小姑娘。
        我平静地望着她,她紧咬着嘴唇,面色苍白,眼角溢着泪花,双手握紧了拳头,千言万语我都将来不及说,我忽然想起神像边的那个铜铃,这一刻,我忽然很想去敲一下,敲一敲,心就能清明了吧。
        我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眼对她说:“林红药,我叫穆南。”这是我在成为神侍后丢弃的名字,我重拾我的名字,意味着,我彻底舍弃了神。
        长祭接过一个火把,向我走过来,他说:“因而有果,死者生之必然。一念觉,功德无量。你会发现你所行的一切事的益处。”
        我向他点了点头,如果我的双手没有被绑住,我要对他合十行礼。他微微一笑,点燃了我脚底的柴堆。
        在滚滚的浓烟中,我看到红药哭叫着要向我奔来,我早已忘记苦痛。
        前世的烟尘历历在目,我不能确定,我的狗世能为这个小姑娘做些什么呢,我自己,能做些什么呢。我拥有前世的记忆,这是为了什么呢。我已有所醒觉,我已在反省之前的所有刻意的蒙蔽,我蒙蔽着我的真心,蒙蔽着我觉知的种子,我以虚假的心意逃避着尘世的生活,我避过一切犯险的可能,为此我甘愿清苦。我的心自甘堕落,我沉寂在一潭死水中,直到这个无畏的小姑娘闯进我的世界,打破死水的平静,毫不犹豫地揭穿假象。她是那么的无辜而纯洁,我是否应当用尽我的狗世短暂的生命去守护着她,这样我们的纠葛是否就能了解,或者我要带着她去飞翔?一如她前世为我浇灌醒觉的种子。
        窗外的曙色渐明,我听见阿缘轻手轻脚地起了床,打着呵欠举着蜡烛进来看了一眼翠弦,帮她掖了掖被角,然后出去了。我轻轻地呜咽了一声,作为一只狗,我现在觉得也许真是好极了,如果是一个人,该有多纠结。
        翠弦本来睡的很熟的,睡姿很安稳,不过我猜她肯定做梦了,随着我轻微的呜咽声,她陡地醒转过来,睁着大眼珠望着我,在确定我的存在后,她喘了口气,下床把我抱到怀里,抚摸着我的头说道:“阿南,我昨晚又梦见你啦,但是你耳朵的伤疤不见了,你说奇怪不奇怪。梦里的阿南和梦外的阿南现在一模一样啦,你说是什么意思啊?”她轻轻地蹙着眉头,疑惑地想着。
        想了一会儿她忽然脸红了,她看了我一眼然后迅速地避开了我看她的眼神,她低低地说:“阿南,你莫笑我啊,我梦见了一个男人。他对我说,他对我说……”说了什么翠弦究竟没有说出口,然后她辩解似的大声道:“我觉得我见过他的,阿南你信不信?我真见过他。”我信我信,我在心里说,然后附和她吼了两声。她哧哧地笑了,把我举了起来说道:“阿南,你要是那个男人就好啦。”
        我有些微微的难过,不过我明白了一点,对于翠弦来说,前世已经不过是梦境中的一些牵扯,而我也只是她身边的一只狗,即使这只狗与众不同。我明白她全部的心思和梦境,但是这一世,她已没有那么重的牵扯和纠葛,她本来就是个无畏的女孩,从来无拘无束,不拘礼法,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而这只小鸟,该飞往的方向,是否,会与我交融?还是我们的路线,已经错过。这里没有情感的牵扯,在上一世的最后,我的心终于醒了,应着爱的召唤,她是我的女神,但是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呢?她该走一条什么样的道路呢?还是这只小鸟,只要快乐地歌唱就好了?
        我安静地伴在翠弦身边,我在她莽撞奔跑快跌倒的时候冲到她身边,让她摔在我身上,我将上一世没有来得及的守护尽量用这个狗身去弥补,我明白翠弦全部的心思,在她恶作剧吓唬人的时候与她默契十足,我会在她下令后猛地扑到她讨厌的人身上,张开我的狗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然后在那人吓得要命的时候甩甩尾巴若无其事地走人,翠弦就在一边笑得直不起腰。家里人说我和翠弦就是两个混世魔王,自从有了我以后,翠弦从前敢想而未敢做的事都由我俩默契地完成。我还和翠弦离家出走过一次,她打着小包袱拿着一柄古剑器宇轩昂地说要与我一人一狗仗剑江湖。以我狗的智慧,要保护她在外一段时间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但是我俩才走出她生长的地方的地界,她就后悔了,她自我安慰道:“江湖是很太平的,用不着翠弦小姐去行侠仗义,阿南我们回吧。”于是我们俩又灰溜溜地回去了。
        日子飞速划逝,我已经长成一只威风凌凌地剽悍大狗,我每日跟在翠弦身边,这个小姑娘也慢慢长大了,开始有人跟她隐晦地提及成亲的事,她总是装傻回避,逼急了就指着我说:“我要和阿南过一辈子。”大家都笑她傻。
        她有时候喃喃地对我说:“阿南,每次认真看你的眼睛,我就觉得想哭,为什么呢?”这时候我就会用鼻子去碰她的鼻子,她有时候鼻子一酸就哇哇大哭起来,泪水沾湿了我的狗毛。我在心里说:“傻丫头,我是狗,你注定要走上你的路,嫁给一个人,但是我会用尽我狗世的生命在你身边守护你的。”
        狗的生命与人相比更是短暂的,我在心里问询着,翠弦的此世不能这样和我纠葛着,我只是一只狗,我不可能与她相伴一生守护她一辈子,应该有人来与她相应,带着她完结此世的命运。
        我是这样想着,但是我担心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在鉴定了这个人之前,我是不会离去的。但是翠弦这个倔强的姑娘又让在狗世的我大吃了一惊,她在被家人逼急了的时候竟然说:“我说真的,我要和阿南过一辈子。等阿南老死了,我就出家,谁也别逼我,逼急了我就抱着阿南去死!”她冲到阿祖面前,跪着说:“阿祖,你愿不愿意相信翠弦,翠弦真的不想嫁人,翠弦不喜欢嫁人。”
        阿祖凝视了她半晌,把她拉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阿祖相信你,翠弦是个了不起的好姑娘。”
        我彻底地震惊了,我的灵魂在这一刻被彻底地洗练,这是一种近死的感动和救赎,翠弦,或者红药,她竟然连续两世用她倔强的灵魂美丽的心灵连续地对我洗涤,我这个灵魂,在心的深处,泪水奔涌而出。天崩地裂不及万一。
        翠弦信守着她的承诺,如从前一样过着她快乐的日子,对于她来说,嫁不嫁人没有什么的,她有她的笃定,她真是个了不起的姑娘。但是这个小姑娘的生命却分外脆弱,阿祖去的时候,翠弦很伤心,这个在尘世一直守护着翠弦美好心灵的老人,终于寿终正寝,翠弦淋着大雨去送葬,回来后终于一病不起。她病了以后,一直把我叫在床前,她抚摸着我的头,对我说:“阿南,我们一直认识的,是不是。”她微笑着,她说:“我记得你对我说‘勇敢点,小姑娘。’我是不是一直很勇敢?”她说:“我们有更深的东西需要表达,我们有更广的意义需要诠释,生命是光的刹那,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她是微笑着离去的,我明白她死的意义。
        在她走后,我晃着我的狗的身子来带旷野,用尽我全部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嚎叫。我的前世今生已经得到诠释,我在旷野黎明的光线中,轻轻地闭上了眼。狗世并不是我的终结,在无限生命的光中,爱恒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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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9-8-26 21:36:13 | 只看该作者
沙发先抢到了哈哈哈
一只狗的前世今生
比较新颖……仅限于狗
感觉不错啦其实
楼主继续努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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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09-8-26 21:44:26 | 只看该作者
月月,我葱白你~!fungus235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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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09-8-26 21:47:06 | 只看该作者

小五
有前途
继续加油吧
我很喜欢翠弦这个名字啦
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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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
发表于 2009-8-26 22:05:06 | 只看该作者
哇  月月写的好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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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基
发表于 2009-8-26 22:35:31 | 只看该作者
月月,好喜欢你~~fungus235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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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壳
发表于 2009-8-26 23:24:23 | 只看该作者
原来月月是第五怪……fungus208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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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幔
发表于 2009-8-26 23:31:48 | 只看该作者
来提夫人说一句,写得好。
夫人难得夸人。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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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核
 楼主| 发表于 2009-8-26 23:54:17 | 只看该作者
谢谢大家。fungus422f

帮我谢谢浅夫人。。多谢抬爱,感激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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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09-8-27 14:01:38 | 只看该作者
光看字数某就要膜拜了~

大神呐~~~~~~~~~~~~~~~

另恭喜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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