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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命运七弦琴系列(更新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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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2-6-17 22:37:42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命运七弦琴系列是我在两年多前开始写的东西,文体嘛姑且算作小说吧。一直以来我写东西大都是源于一时兴起,这个也不例外,两年前写了三篇,分别是《沉默的弦》、《跳荡的弦》、《无声的弦》,虽然命名为“命运”,但其实和命运没多大关系,它们只是源于我的某种趣味,把自己当做旁观者,观察一些其实是我脑中造出的人物的侧影,或者说观察灵魂的侧影,我还是比较享受这种旁观者的视角的。这一系列估计更新缓慢,将凑足七篇。。敬请期待~~。(很抱歉下面要占七层楼。。)


命运七弦琴系列


·   命运之弦Ⅰ:沉默的弦

·   命运之弦Ⅱ:跳荡的弦

·   命运之弦Ⅲ:无声的弦


·   命运之弦IV:落鸿之弦

·   命运之弦 V:幻旅之弦

.   命运之弦 VI:生死之弦


.   命运之弦VII:命运之弦

.   命运之弦  终末:余弦  


·   命运之弦  冬之卷·落梅(37楼)










(完结絮语:耗时三年多近四年的这个漫不经心的系列终于完成了,啊,实在是很漫不经心啊,无论是系列中的人物还是写作的方式,不过也算了却一桩事,今后的文体待发展吧。。谢谢文苑羽先生滴大力支持和各位小伙伴的围观,再会咯。。)









音乐:鬼太鼓座-《怒涛万里》之《雪の朝(あした)》









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2-6-17 22:40:27 | 只看该作者
     天地作合

    莽莽苍苍兮群山巍峨
 日月光照兮纷纭错落
 丝竹共振兮执节者歌
 行云流水兮用心无多
 求大道以弭兵兮凌万物而超脱
 觅知音固难得兮唯天地与作合
                   ——易茗

命运之弦Ⅰ:沉默的弦




      他总是戴着竹笠,遮住大半的面庞,唯露出阴影下刀斧雕刻般凌厉而不失俊秀的下颚轮廓。

      戴竹笠是为了隐藏,也代表拒绝、疏远,或者逃避?
      我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抱持遍览世情与人心的姿态,在心中暗自玩味着。
      他的袍袖宽大,腰间似乎系着一把长剑,或者一把长刀,或者笛、箫,或者什么也没有。如此宽大的袍袖,要求行动迅速不拖泥带水的人绝不会穿着,这样的装束要么是浪人,要么是故作潇洒的江湖青年,不知道他是哪一种?
      我一边忙着手头的事,一边揣测着。对于我来说,这些来来往往的客旅就如同雨云一般,片刻汇聚,顷刻又涣散,而后天空干干净净再无一点痕迹,我的趣味也仅仅止于聊作揣测充当娱乐而已。



      直到我看到他的眼神。并非故作清傲的孤冷,那只是纯然的冷,冷得透彻清冽,如果你摸过深山的泉水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即使阳光整日照耀,那水也是冷得彻骨,清澈见底。那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冷。我有点明白他为何要戴着竹笠了,这样的眼神,任谁来说,都太过清冷不留余地了,他若不想掩饰,那么隐藏是最好的办法。

      我不能够领会那种眼神的意思,明明白白能看明一切的眼神,若说那是智者,还欠深邃、宽广与平和,但那绝没有不满与愤恨,那更像是某种凝思,而明显的,他不想有人打扰他,比如同他说话。
      于是我走过去,问他:“你要什么?”
      他回答了三个字,他说:“我要茶。”
      他不喝酒,这个我能猜到,他像一个自持的修行者,对于自己的一言一行都默然审视。
      喝完我呈上的粗茶,他放下钱后默然离去,他走的不快不慢,我的意思是没有明显要快慢的姿态,他只是走出去了,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相见。



      第二次相见是在湖边,清风、微雨。他依旧戴着竹笠,立在湖岸,望着烟雨迷蒙的湖面,似乎是一个渡客,正在等待船只过湖而去,又似乎只是一个游人,与渡船毫不相干。   
      清风细雨濡湿了长衫,竹笠下他散乱的长发随风轻荡。不束发的人,要么是懒,要么是狂,要么,只是不愿意施加任何束缚,随意如风。我想,他是哪一类呢?
      他静静地伫立在那,彷佛融入了烟雨之中,渡船来了又去,有船家招呼的时候,他只是摇了摇头。
      我故意走过他的身边,装作不经意瞥了他一眼。我看到了不同于那日的表情,那天是纯粹的春水一般的清冷,而今日,有点像春雪初融。那飞速的一瞥,我不敢肯定,似乎他暗含笑意。而这个表情在我的脑中融入满湖烟雨,迷迷蒙蒙。
      然后我看到他用树枝在地上写字,飞速几笔后,轻轻扔下树枝,凝视片刻,飘然离去。若不是距离太远,我觉得他凝视字迹时候的表情,就如同春风一般。如果你真切体会过春风,你会明白我的意思。
      他走后,我来到他停驻的地方,我看到地上写着这样几个字:二月初九过明湖,湖水青苍色。
      我看着这些字迹,字迹随意,流畅如水。一个人能有很多种字迹,端看他写字之时的心情,而我端详着这些字迹,仅仅是流畅如水,没有露出任何情绪的痕迹。随意而没有半点收敛,没有任何刻意。



      第三次相见是在热闹的街市,他依旧是一个人独行。步履不快不慢,你可以称之为悠然,但是他绝对没有“悠然”的意思,我是这么觉得。他身形清秀地走在熙攘的人群中,就如同走在春日的山涧,你会注意到他身上有别于周围的氛围,将他微妙地与别人分隔开来。   
      我坐在街边二楼的茶馆,望着向这边走来的他。他依旧戴着竹笠,我看不到他的脸,我在猜测他应该有什么样的表情。也就是在这不经意间,我看到他停住脚步,仰起头看天。
      于是我看到了他的脸,微眯着的眼睛,让我无法准确看出他的眼神。只是在那一刹那,我开始觉得在他眼里,这里的人群与街边的房子没什么区别,就如同你走在山中,水会流,鸟会飞,并且都会发出声响,但看在你的眼里,那些都只是山中风景,与静默的山树无甚差别。真是奇妙的感觉,而他,仅仅是看了看天而已。
      然后他转过身,从来路折返,没有从我的楼下经过。



      第四次相见是在大雪纷飞的山中,不知道他是不是同我一样,正是应着这大雪而来。呼啸的风雪在耳边隆隆作响,为了在山道上爬行我已使出浑身解数,然后我勉强看到他,像一个缓慢移动的雪堆,从我的身边经过。   
      他依旧戴着竹笠,竹笠上堆满了雪,我唏嘘不已。他的眼眉上沾满了雪,已经凝成冰渣,不过我还是认出了他来,他经过我的身边,看了我一眼。如果要我说,在肆虐的风雪中那个表情,应该是畅快吧。如果你有过在大风暴雨中行走的经历,你会明白我的意思。那是应着风雪畅然而出的豪情。不过在我那勉强的视线中,我依旧觉得他没有“畅快”的意思,只是他给我的感觉应该如此吧。来不及细想,在他经过我身边后,我只是有些苦闷地想: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互相帮助的么?
      在这样的风雪中行进,无论谁都会很狼狈的,即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虽然他的步履比我稍微快一些,但是我们的姿态都一样狼狈,这点是可以肯定的。
      此行的目的并非是山顶,是山的某一处,一个看日落欣赏薄暮之景的绝佳去处,我认为只有我知道那个地方。
      快到达的时候风雪渐缓了,我舒了一口气,一边轻轻抖雪一边在秘密山道上小心穿行。当我从山道上窜出,到达那个平顶,我看见他竟赫然在座,正用我堆放在那的柴禾点火,从火势看刚刚点着不久,我不禁呆住了。
      他向我望来,我抖了抖雪走过去,在火堆旁的石头上大喇喇地坐下来。
      “真巧呀。”我说,这句话意味深长。
      “的确是一个歇脚的好地方。”他望着火堆说。
      “嗯嗯,是啊,真巧啊,还有准备好的干柴禾。”我的语调有些怪异。
      他向我望来,目光在火光的映照下,没有凛冽的感觉。他说:“真巧啊。”
      我无言。我说:“真该感谢谁准备了这么好的地方,也许还放着干粮呢,不妨找一找。”
      “我已经找到了。”他说。然后从他坐的石凳边拿出我上次放在柴堆里干饼和干肉。
      再一次无言。我说:“真是个德行高尚的人,对我们这些干渴饥饿的山行人来说不失为大恩人,我们不妨在此叩头三个,以示感谢。”
      他想了想,然后表示同意似的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向前走两步,微掀长衫下摆屈膝一跪,当当当叩了三个头。我张大了嘴巴看着他。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对我说:“我拜完了。”
      那个意思是该我了。我已经不知作何感想,闷着头站起来到他叩头的地方屈膝下跪,对自己叩了三个头。
      此时暮色渐笼,雪势渐停,这是一个背靠山壁的平顶,恰好挡住了风雪,山壁那还有一个小山洞,足够一个人在里面入睡,我收集的柴禾与干粮就放在那里。这里视野开阔,离山顶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站在此处,脚下云层吞吐,远处红云翻滚,天呈紫色,天上地下白茫茫一片,一派气吞山河之势。我正是为此而来。
      望着他飞速地吃完了几个烤过的干饼几块干肉后,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雪停啦,现在出发去山顶,还来得及呐。”
      他站了起来,走到平顶边。平顶下是刀劈斧砍般的断崖,以及断崖与断崖之间的山涧、深渊。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忽然回过头来,说:“今天不走了。”


      薄暮冥冥,两个陌生人围坐在火堆旁,众鸟归巢,正在叽叽喳喳进行着最后的茶话。不一时明月即将升起,然后万籁俱静,届时除了噼啪作响的木柴,只有可怕的寂静。一个人的时候还没什么,也没什么人可以交谈,除了享受这寂静。两个人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如果一直不说话,那么会出现一种气氛,叫做“尴尬”。
      于是我开口问道:“兄台如何找到这的?”
      他说:“走着走着就到这了。

      ……

      我从山洞中搬出垫睡的棕垫,躺下来一边烤火一边看天。偶尔转过头看他,他竹笠下的脸在火光中闪烁不定,是一种极其宁静的状态,似乎在冥思,似乎一无所想。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天色微明,火堆未熄,身旁的棕垫还留有余热,四下无人,他已经离开了。

      我一个人向山顶行去,当我到达山顶的时候,他正在那里,已然摘掉了竹笠,衣衫与长发随着晨风轻舞,整个人飘然如同行将起飞的白鹤。
      听到响动,他回过头来,那明澈清亮的眼神,如同寒星一般,瞬间看到我的心底。那眼神如同拿掉了纱罩的夜明珠,光华四射。然后我看到,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灿烂如同日出一般。


      这个时候,浩浩天地,红日正在升起。

      风轻轻鼓荡,聆听沉默的弦音。  



                                                        < 完 >   2010-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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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默然
  

佛法有生灭,

无生,无量,无作四谛。
盖非凡夫所能知见,
由不能见而称其不可说,
由不可说而名为圣默然。
圣说法,可得无上菩提;
圣默然,可得究竟涅槃。
地本同根,众生还同体,
既言达道人,何处需言诠,
只恁默然相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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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17 22:40:46 | 只看该作者
命运之弦Ⅱ:跳荡的弦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微吃了一惊。因为她是被人抱进来的,我注意到,她裙衫下摆自膝盖以下,是空的。
      这是一个有着怎样经历的女子啊,我心中微微感叹。我看见她指点着那个抱她的人,把她放在有窗的那个角落。这个小店,四面都是竹子编成的篱笆墙,窗子也是竹篱窗。她坐在窗子旁边,目光斜斜望出去,我可以看得到她的一个侧影,沐浴在透过竹隙射进来的暮光中。
      那个抱她进来的人安置好她后就出去了,似乎早已约定好什么时候来接她回去。于是我照例走过去,轻声问:“您要什么?”
      她转过头来看我,说:“我要茶。”
      我看到她的样子,面容清秀,眼神坚毅,并不感伤,但是,也并不欢喜。她似乎经历过很多,但是她的脸上,没有这样那样的痕迹,淡淡的,像如斯秋日的野菊花。她的发髻简单,没有任何装饰,她的服饰也很简单,很素淡。似乎在表明她是一个简单的人。或者说,是一个内心对外物要求不多的人。她在说完三个字后,就转过头去,继续望着窗外。透过竹隙射进来的暮光,一条一条印在她的脸上,将她的脸分隔成明明暗暗的光与影,这使她整个人显得很梦幻。
      呈上小店的粗茶后,我站在柜台处遥遥看她。我察觉到店里也有几个客人在小声议论,这样一个女子,确实有些惹人注目的吧,不过她,并不在意。
      她把茶端起来抿了一口后,就放在桌上不动了,良久,她注视着窗外。我知道那个窗外,近些的地方,是缭乱的原野,生机勃勃。再深处一点,有一条溪水汇成的小河,再远处,就是那座负盛名的山啦。这个小店,也是依着这名山大川,聊以维生。
      也许是风向转了些,我听到她忽然地咳嗽了几声,然后拉紧了身上的披肩,但是并没有要关上窗户的意思。这个动作完后,她把目光从外面收回来,她摊开双手,手上印着光与影,她久久地盯着看,似乎在想着什么。然后她伸手蘸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写完字后,她不再看一眼,把头转向窗外,这时候那个抱她进来的人走了进来,站到她身边,不发一言。她点了点头后,那个人抱起她离开。
      他们似乎是坐竹轿走的。她走后,我来到她的桌边,看着茶水连成的字迹:花开花谢花不尽,泪湿泪干泪有无。
      字迹并不是女子的柔弱,笔锋凌厉。



      第二次相见依旧是在我这个店里。午后,客人寥落,我懒懒地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这时候我看见她坐竹轿而来,上次那个男人并没有同行,我看到她用两根拐杖支撑着身子,缓缓下了轿子,然后向我这“走”来。我只是站起来,望着她,不确定她是否需要我的帮助。当我能够看清她的表情的时候,我确定,她不需要,她的表情依旧坚毅,此时更甚,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看到,她的额头上,沁着晶莹的汗珠,真是个坚强的女子。
      她在上次的位置落座,而这次我不问什么,直接给她端上了茶。她依旧不发一言,静静地坐着,融入恬淡的光与影中。无事可做的我,依旧躺在我的躺椅上,我们之间,有一道竹篱之隔。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一声轻轻地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我听到她说:“你知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战争?”
      在确定她是在跟我说话后,我回想了一下,某年夏天我曾经闭店出游大半年,回来后确实听说这里打过一仗,而我这偏僻小店在战后依然幸存,真是不可思议。于是我答道:“我知道。不过详情不清楚。”
      “那真是一场惨烈的战争啊。”女子叹道,不过语气平静,似乎只是在叙述遥远的往事。
      “战争总是很惨烈的。”我如此答道。也许接下来,女子要述说一个悲惨的故事,也许是关于她的,也许不是。说起来,我不愿听这一类的故事,天下苦难那么多,我并不准备跟着一起承受。
      “是啊是啊。”她说。然后,就隐没了声息,我们的谈话也止于此。



      第三次相见依旧是在店里,她似乎是那种某一段时间来得特别勤的客人,因为喜欢某一个季节。
      她依旧素颜淡衫,脸上也是淡淡的。这次我刚端上茶,她就跟我说:“听说这里的春夏有很多的萤火虫?”
      “是。晚上在下睡在店里,若不关上窗户的话,一整夜都会有萤火虫飞来,有时候一两只,有时候十多只,睡不着的时候在下还数过萤火虫呐。”
      我说完以后,她淡淡地笑了一下。说真的,当我看到那个笑容,我竟然非常感动。也许是这个女子的心绪,已不由自主地驻留在我的心间,而我心里,是由衷地希望她笑一笑的吧。这时候她笑了一笑,我觉得整个大地都跟着笑了一下。
      于是我不禁接着说道:“小姐可以夏天的时候过来,很美的呐。”
      她微微低了低头,说道:“我见过,在我的双腿还好的时候,我还来回跑了一夜捉萤火虫呐,捉到手了又舍不得关起来,只好放掉。于是不停地捉,不停地放。”
      我看到她的手,不经意地伸到她不见了的膝盖处,轻轻婆娑了两下。
      “小姐若夏天来,在下可以为你捉啊,捉到再放掉就是。”
      她抬起头看我,又笑了一下。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陷入向往的样子,不过我想,她不会来的。小店主人与客人的闲谈,算不上什么约定,做不得真。


      第四次相见还是在我的小店,她是这个季节来得最勤的一个客人,每次都只要一杯茶,每次都喝得不多。我这里不同的季节会有不同的茶叶,有时候随我心情的变换也会上不同的茶水,她似乎从不挑剔。或者说,本来就是粗茶,也无可挑剔。
      那一天,我破天荒给她上了一杯好茶,是我今年开春时候亲手制的茶叶,选的是这名山里的野生茶。她端起来闻了闻,但是没有喝。于是我想,她是一个不懂茶的人。
      她问我:“老板一年四季都在这里,觉得哪个季节最美?”
      “四季都很美。”我答道。
      她就着我这句话沉思了片刻,然后呢喃似的说:“是,有心看风景的人,这天地时时都是美的。”
      “那么我再问,这四季什么花最美?”她望着我的眼睛问道。
      这可有点难到我了,我什么花都喜欢,淡雅的由其钟爱,但说到最美的,还真有点说不上来。于是我抓了抓头,忽然我想到了它,那种生在河边的,只有春雪初融的时候才盛放的小花,有点像野生的水仙,我知道我最喜欢它,它的名字,叫“冰蝶”。
      于是我说:“冰蝶最美。”
      当听到我说出冰蝶的名字时,她的眼睛亮了一下。但是她没有继续说,她转而说起其他的事,她说,她频繁地到这里,只是为了等待某个故事的完结,等待某个约定的完结。她曾跟一个人约定,要在这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快乐安静地度过一段时间。
      而很明显的,那个与她约定的人,不知何故,失约了,如今她只能一个人完成约定。
      她说,她听说在这样的旷野死去的人,灵魂会变成萤火虫,不过她并不觉得这样好,她希望逝去的人,能够安息。
      我跟她说,这个地方,叫“风之旷野”。
      她点了点头,说,真是个自由的名字。
      而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相见。她走后,再也没有来。



      而在这之后很久,我才听说关于那场战争的故事。我听说战争的双方,是为了争夺某一方水源,而这水源被传为灵泉,能够福泽它经过的土地。
      那是一场惨烈的战争,双方都损失惨重,这里很长一段时间,曾经遍布尸体。而最后,哪一方都没有抢到灵泉,说是他们用鲜血与贪欲玷污了灵泉,灵泉枯竭了。而这灵泉,就在这旷野的某一处。
      那场战争里,有个传奇般的女子,她会武术,却是一个军师,佩剑的智将。不过在大战前夜,她被潜入军帐的敌方刺客射中两箭,两箭各射中她的一只小腿,箭上有毒。为了保住她的性命,只能削去了她的两腿。这个智将,名叫黄英,代号“冰蝶”。
      在她的身上,似乎有一些故事,而这些故事,早已杳不可闻。有传闻说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也有传闻是一段生死之交的故事。而这一切,都随着她的离去,杳不可闻。
      而我,很庆幸,没有听到这些故事。
      所以我,依旧只记得她淡淡的样貌,坚毅的眼神,以及如水的笑颜。


      在她笑的时候,印在她脸上的光影之弦,轻微地跳荡了一下。而这一曲,不知道有没有一个颤栗的余音,又或许,颤栗的音色已经过了,在某个被淹没了的夏天。而在这里,只听闻跳荡后绵长的余音,并最终隐没不闻。

      风之旷野,雏菊摇摆,太阳沉落,风萧萧。


                                                                                                    < 完 > 2010-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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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楼主| 发表于 2012-6-17 22:40:55 | 只看该作者

无边,无际,无声;无影,无情,无相。


冬,至矣。寒,霜降。木华,枯。冥,寂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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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之弦Ⅲ:无声的弦




      他是一个虚无僧。他出现在我的店里,头上戴着竹笠。他的竹笠罩得比较彻底,将整个脸都遮住了,就像头上罩了一个密实的鸟笼。我知道虚无僧是东瀛的,不晓得他是不是东瀛人。
      他出现在我的店里,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片刻后开始窃窃私语。而他只是挑了一张空着的桌子,在桌边坐了下来。
      我端着小店的粗茶放到他的面前。他端着茶水喝了好几碗,然后站了起来,我说:“不用钱。”他单手立掌在胸前,弯腰给我行了一礼,然后走出门去。他的步履缓慢,每一步都仿佛寄寓着冥思,我看到他的腰间别着尺八,我没有见到他的样貌。
      门外是微细的风雨,这时候正是暮春时节,东瀛的樱花,正在盛放吧。




      明湖畔,薄暮时分,远方的云层遮住了西沉的太阳,而这恰好为向晚渲染了绚丽的晚霞,水天相映,一派旖旎梦幻之象。而这绚丽的晚霞,消逝得也很迅疾。
      那个虚无僧,就坐在湖畔,一派淡然而自持的坐姿,安静地在那儿,仿佛一株无声的芭蕉树。又或者,他坐在湖边,他这个人也成了湖水,平静,微漾着涟漪。
      我挑了一个离他微远的地方坐下来,我不能说这次只是偶遇,因为我其实有意无意地在注意着他。我看着这湖水与晚霞,心中安然无一点想法,仿佛入了一个安宁的幻境。这个时候,我听到了清寂的尺八声。我的心猛然跳了一下,看向他的方向,这个僧人,此时正端坐在那,在湖边,吹奏他的尺八。
      传说乐声可以通神,而我就在此时此刻,聆听着清寂的尺八声,心中由骇然而入神,不觉间已被这声音深深震撼。这个虚无僧奏的尺八,绝不是用动听来形容,里面没有人的七情,那里除了空寂还是空寂,所以这声音让我如清霖灌顶,如与神接。
      就在我仿佛入了某个清越之境时,乐声戛然而止,我恍然地看向僧人的方向,我看到他双手仍握着尺八保持吹奏的姿势,但是人似乎望着某个地方,我试着看去,发现是一只白鹭,正从湖中心某个小岛旁边的浅滩处骤然展翅,划过湖面飞向湖的另一端,它洁白的身影度过湖面之时,忽然发出嘶哑的嘶鸣声,一声唳天,然后在湖的某一处,传来另一声嘶鸣,是另一只白鹭在与它应和。而那虚无僧,放下了他的尺八,寂然无声。




      并非在东瀛才有樱花,在我们这个地方,暮春时节,也有樱花绽放。而我恰好知道这旷野的某一处,有两株八重樱,而此时,正是它们盛开的时候。于是我携了一壶酒,在某个和煦的午后,来到樱花盛开的地方。
      远远地我已看见,这两株高大的八重樱已经一树粉红,春风安然地吹着,每一阵,都有无数的樱花花瓣簌簌飘落,美若幻景。而树下,有一个安然独坐的身影。
      我来到樱花树前,坐下来,他没有对我的到来作任何反应,不过我想,我的到来对于他来说,与这飘落的樱花没什么区别吧。
      我坐下来,感受了一会和煦的春风,然后揪掉酒壶的塞子,呷了一口酒。喝完以后,我自言自语道:“月是故乡明,樱花是不是故乡的更美呢?”说完我躺了下来,望着这高大而温柔的樱花树,望着它们温柔地飘洒花瓣。
      而后我就一边看着落樱,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酒,在我微醺的时候,我似乎觉得他叫了我一声,我没听清他叫我什么,但是我听到他说了一个“酒”字,于是我想也没想就把酒壶递了过去,而我记得他喝了一口,就一口。
      而后我似乎醉了,或者睡了。待我有清醒的觉知的时候,暮色已然四合,从我的视角看去,天与山苍茫一片已呈紫色。转过头看,虚无僧已杳然无踪。我怔怔地愣了片刻,然后察觉僧人坐过的地方似乎有字,我揉了揉眼睛走过去,我看到了裸露的地上清秀有力的字迹:此心已归空无处,此情已入寂灭处,离诸相者,入得此门,离七情者,入得我所。
      我呆呆地看着这些字迹,只觉得心在不断诵念,但是没有任何想法。也许,它们只是印到了我的心里。而我这个从来没有任何归所的灵魂,仍然不愿有任何依凭。只是各中之理,已了然于心。又有谁能说,我这样,不是恰好契合此道呢。
      于是我执起酒壶,再呷了一口。




      次日向晚,人群散去,我在店里做着最后的洒扫工作。稍远的地方传来暮鸦的声音,将这向晚之意拉得更绵长。
      本是没有客人的时分,我却看到,一个清寂缓慢的身影,披着暮色飘然而来。
      我呆了片刻,转身到柜后,沏了一壶茶。当我沏好茶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店外尚未收进来的椅子上。我将茶放到他的身边,他端起茶碗,在嘴边停了片刻,然后分三口饮尽。是一个懂茶的僧人,我想。我将滚烫的热水放到他的身边,由他自己去沏。然后转身进店,继续我的工作。
      真是一个奇妙的会晤,无声之暮,流荡着寂然的力量。
      就在我神游般洒扫的时候,一个清寂而清越的声音,裂帛般惊醒我沉静的心,我愕然抬头,看到门外那个隐在暮色中的僧人,端着尺八。
      这是第二次,我被这声音震撼。我保持着洒扫的姿势,停在那里,乐声清远萧瑟,并未与暮色交融,它宛如不群的蛟龙,傲然遨游在这虚空之中。尔后我的魂灵跟随着这乐声,来到一个不可思议之境地。脑中已无法有任何思绪,这心,如闻惊雷闪电,如看到暴风骤雨倾倒湖面,但是却有一种异样的平静,或者说,惊雷之深处,只是无声。
      乐声响了多久,我就停了多久。直到乐声止了,我依旧未能缓过神来,只觉得这黑夜已蔓延无边,这世界,已入幻境。而那虚无僧,我听到他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后站起来,如夜旅人般飘然离去。我骤然觉得,佛与魔,只在一念之间。
      不可思议之暮色退却,夜色如期降临,明月照常升起,我依旧无足道哉。




      人与人之缘分,我从不思虑,只因某些东西在我的心中,好像早已明晰。如今遇到这虚无僧,我也没有多想,只是某一时刻,我觉得自己该去某一个地方,于是我就去了。比如此刻,我乘着微雨来到渡口,我想,谁在期待着我的送别呢。
      然后我看到,那个罩着竹笠的虚无僧,那个奏尺八通神的虚无僧,独自站在小舟上,沐在一蓑烟雨中,朝向未知的方向。而我,就在这里,静静地望着他。
      这奇异的离别,只有细密的风雨声。而这风雨,又有谁说,不是梵音呢。我觉得自己入魔了。
      也就是在这时,小舟动了,那个虚无僧转过身来,朝向我的方向,双手合十行礼。然后那个身影在烟雨迷蒙的湖面,渐行渐远,直至消失。而我真的觉得,隐在竹笠后他的脸,在笑。


      消失了的,宛如从未来过。而我的心境,仍逗留在那乐声之中。也许某一日,我听到这无声中的惊雷,才算超脱而圆满。不过如今,且让我再次沉醉于那乐声中,让空荡的心,盛满空寂。



      风雨细密,天地萧索,彼世的八重樱,已随风远去。而他的彼岸,是哪一个岸边呢?



                                                                                                                               < 完 >2010-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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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吁唏!无量,无边,无择。无碍,无遮,无界。昼默然而夜放华,风清月朗,无际无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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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
 楼主| 发表于 2012-6-17 22:41:07 | 只看该作者
命运之弦 IV :落鸿之弦



   

 
  最近总是在去往明湖和那座名山的两条小路交汇之处遇见一个人,那是一个有着非同一般容貌的男子,五官秀丽而又隐隐带着一股英气,无论是站在男子还是女子之间都显得卓尔不群,常引得路人回头或驻足,而他似乎专注于某事般暂时驻留在那里,并不像在等人,似乎是在踌躇到底选择走哪一条路,如此这般,在遇到了三次以后,我的兴趣浓厚起来,不时到那个路口附近观察他。
  这个人不仅有非凡的容姿,行止间不时流露出隐而有思的风度,而且专注于某物时就会把旁边的事物忘却掉,这个在旁观的我看来非常有趣。我不禁开始猜想,这样一个人,以这样的容貌立世,他拥有的是怎样的命运呢?从他的行止之间我尚不能揣测出端倪,只觉得此人不太显山露水倒是值得玩味。通常假若一个人容貌出众的话总是会伴随而来很多事端,特别是在地位与容貌并不匹配的情况下。这个人会是怎样一种情况呢?
    

  第一次与他对话依旧是在那个路口,我携了一壶淡酒径自走到他的身边,将酒递给他。虽然我觉得这个人非酒亦非茶,不过作为试探的话,什么都可以吧。烈酒显得唐突,淡酒尚可。他看了我递过去的青瓷酒壶一眼,吟道:“酒乃昏心乱性之物。”说完接过酒壶拿掉壶塞品味般喝了一口。“青瓷盛酒,淡酒亦是酒。”说完竟转头离去,留我诧异地呆在那里。
    

  第二次对话是在明湖边,我依然带了一壶酒,青梅酒。这回并非刻意,不过如前所述,对于会在哪里遇见什么样的人,我似乎总有预感,所以看见他像暂且停驻的鸿雁般站在明湖畔枯乱的草中时,我并未感到意外。秋已至,大地开始萧瑟,而在风中驻意的这个人,依旧让我摸不着形象。他对我的到来并未多加注意,只是在我又拿出酒壶时说了一句:“酒之为物,如此最佳。”说完从我手中拿过酒葫芦,迎风将酒尽数倾倒在湖中,酒香随秋风飘至我的鼻端,心未醉身未醉倒是神醉了吧,我想。
    

  如此这般对这个人的深浅我更加感兴趣了,这种对某些人的试探就像打太极一般,不紧不慢,深藏趣味。不过我也明白,所谓人与人的相遇,不过如同雨云般暂时的交汇,刹那聚合罢了,也只因此才让我有了这种兴之所至的趣味。第三次对话是在名山的半山腰,这座山名叫万峰山,因其峰凌于万峰之上而其山势绵延起伏似包含万峰而得名。时值初秋,山下的草木开始染上霜色,而这万峰山的树木却依旧凝绿,只在一些花色渐浅花朵渐小的山花之间窥见季节更迭的端倪。这万峰山仰之弥高,要攀上顶峰很需要一些时辰,假若闲庭信步的话,要做好半路折返或山中留宿的准备。我此行是为上山同山人讨些秋茶,兴之所至,山中留宿也可,半路折返也可,对我来说都是未为不可。山气渐凉,隐隐听闻各处山溪潺潺奔流的声音,淡淡的阳光透过繁荫洒在脚下,山道时不时窜过些小松鼠,鸟鸣和着偶尔的兽鸣加深了山的生动和寂静。山就是这样一种事物吧,假若没有平和的心境,独处其中大概会非常寂寥吧,我仰望着头顶的树荫这么想了一想。有阳光的时候尚好,那暮色渐深夜气渐浓暮鸦鸣叫之时,大概是最能激起人荒芜之感的时候,这么想着,心中翻腾起一股轻微而微妙的情绪,于是我捡起一节枯枝,在一株老松上敲打了起来:“嗒、嗒、嗒、嗒嗒……”和着拍子我随口胡乱唱了两声,与其说唱,也许称为“哼哼”更加合适:“啊……哦……哦哦……”如此这般,正投入之时,我听到附近传来相似的敲击声,循声走去,只见那个容貌端丽的男子正坐在拐角处供路人歇脚的石凳子上,拿着一块石头和着我的节拍敲打着石桌子:“嗒、嗒嗒、嗒嗒嗒……”这就是所谓的“巧遇”吧,我想。
  虽然我总是用容貌来描述他,但是几次交汇后他的容貌已经淡去了,或者说,他端丽容貌带给我的印象已经被一些更深层的东西取代,也或者说他端丽容貌已融入他这个人的整体中不再那么突出,而他整个人显得更如云遮雾绕的山峦般难以写实描摹了,大概就如同山水画一般吧。不全是茶的超然,不全是酒的浓烈,就如同写意的山水一般。于是他的衣着和眉宇似乎也淡去了,我对与他容貌相关的故事之兴趣也被氤氲了去。我在他对面的另一个石凳子上坐了下来,望着这个视野可观的远近山色,一瞬间晃神了。
  “此山名曰‘万峰山’。”我转过头看着他,他继续吟道:“望山之巅兮邈邈,藐山之底兮杳杳。”吟到此处,远处山寺的晚钟忽然响了一声,“铛……”声音震荡了幽谷,在万峰间回旋,“铛……铛……铛……”。等我回过神来,那人已不见了踪影。我看到他身前的石桌上留有石块浅划的字迹,字迹清浅写意:“幻游人,暂歇处。”暂歇处啊,我直起身,拍了拍衣上的尘土,往山顶行去。
  
  
  第四次的对话依旧是在明湖边,秋意渐深,在这种凋敝而易生伤感的季节踏秋的,估计都别有一番兴致吧,不知道如我这般抱持旁观者态度的有多少呢?一年中的四时和一天中的四时都各有其趣、各含其义,只要不特别投入某一刻不可自拔,自能感受其变迁之趣,并从中生起一股淡淡的从容感吧。人亦有四时,出生、年轻、衰朽、老死,放诸天地间皆是如此,时节之变异尚可察观,而人往往忘记了观察自身生命之变异,等到蓦然惊觉之时,总是怅然而若有所失,如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茫然不知所处之感一般。而行者正是从踏出的每一步间探求其中的深意,让自己坦然坚定地独立于天地之间。所以我才会在这名山大川、这澹澹江湖之间遇见各式各样的人,他们沿着不同的生命轨迹探寻着不同的人生道路,而我就在这各式各样的道路之间,等待着与他们偶然的相遇。
  明湖秋色是远近闻名的美景,无论是红日西沉时漫天云水相映的红霞,还是月照明湖时的清明秋夜,总是吸引了很多文人墨客前来观景。我是在日影西斜的时候来到这里,迎着微微的晚风坐在湖畔,明湖水荡着一波一波淡淡的涟漪来到脚下,长久凝望着这涟漪波动的话,会恍然觉得自己及脚下的土地开始缓缓驶动,如同微醺乘坐小船一般,这奇妙的感觉时常让我为之出神。等我忽然察觉他就在不远处时,云水的颜色都已经加深了,他抱臂站在湖畔,眺望着已经快变成火红色的夕阳,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王勃的诗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他整个人映照着霞光显得清远而灿烂,想必此刻的我亦是如此吧。忽然想起虽然见过了几次面但对此人我依旧了无所知,他依旧如同亦远亦近的山水画一般飘忽不可捉摸。与他出众形姿相关联的一切依旧是个谜,而我隐隐觉得如同这绚烂而即将逝去晚霞一般,与此人的相遇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如此这般想着,那个人缓缓转过身来,他的侧影整个映照在霞光中,大半身隐在阴影里,他张口遥遥对我说了一句话,却没有传到我的耳中。   


  晚霞将逝,刹那的晚景,如同某一刻偶然跳脱出去观望的生命一般,在天地之间留下了绚烂的鸿姿。那落鸿之弦,就此融入了相续之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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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基
 楼主| 发表于 2012-6-17 22:41:29 | 只看该作者



醉里青山日月兮

浮云老

照影共执杯
        

      ——仙5前传







  
命运之弦 V:幻旅之弦




        冬天来了。
        冬天来了,天地间开始变得冰晶一片,仿佛将生气悄然敛藏了般,世界陷入了浅眠般的沉寂。游人也日渐绝迹了,我准备了足够一人过冬的食物和酒,准备与这不时降下的细雪一起,度过整个冬季。
        不速之客还是会来临的,如同在寂静湖心投入的小石块一般,对此我已有心理准备。所以当初雪如同亲吻大地一般缓缓降下的时候,我的老友——那个比我年长几岁的游方艺人,穿着几乎不能御寒的麻布单衣和草鞋,用略嫌瘦弱的身体背着一麻袋红薯出现在我的竹扉前时,我也只能说:“你来啦。”
        “我来了。”他笑着说。
        对,像我这样的人也是偶尔会有一个老友的。我们认识多年但相会次数却不是很多,若从记忆里翻找,初识的情景大概已经模糊不清了。有些人给你的感觉就如同饮茶一般,翻腾着热气与雾气的热水,在热水中翻滚绽放的茶叶,还有让人模糊了时光界限的茶香与充盈意识的茶味,让以固定观感流动的时间在那时变得模糊氤氲了。这个人就是这样,如同从黄昏的暮光中翻腾出来一般,即便每次出现都在不同的时节,穿着打扮甚至他的样子都有极大不同,但却让我没有任何陌生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成为朋友吧。
        若真要回忆,我们第一次见面,大概是在很多年前的暮春时节,那时候百花绽放,游人熙攘,他这种应景的艺人就在这时候出现了。围坐在花树下的人们兴奋地听他或弹或唱的讲故事,有些故事讲得颇为精彩,我也被吸引住了。偶尔他也会到我的小店来做生意,散场后我们就一起喝茶或者喝酒,共享短暂而又漫长的寂静时光。
        说起来他的职业虽然与我迥异,但有奇妙的共通之处。他从不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不停驻地经过山川大地和人流,与孤独为伴。而我则是不断地被人流经过,独自一人感受着山川大地和人事物的变迁。

  

        初雪过后,天愈发的寒冷了。我们找来枯黄的苇草将竹屋围了一圈,然后裹着棉衣围坐在火炉边,一边温酒一边烤红薯,间或说几句话。
        “也有这样的事。”他手抬粗陶酒杯,注目着屋外的白雪,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喃喃说道。
        就像花朵有各种各样的颜色,人也有各种各样的外衣。像我们这样与人打交道维生的,也有各种外衣,拿来应对不同的人和状况,这些外衣就像水为了适应各种容器而形成的各种形状。而像这种不发一言甚至将对方的存在暂时忘却掉坦然自处的样子,大概是我们觉得最惬意的时候了。寂然面对辽阔山水,胸怀坦荡而心生欢喜,与物无间与人无隙,淡淡相对,寥寥数语。
        “也有这样的事。”他继续说道,“所谓的故事,其实都衍生于某个幽暗的角落。就像有奇异色彩的种子一般,发芽、生长,有的成长缓慢,寿命短暂,有的生长剧烈,甚至会发出轰隆隆的巨响,长成参天大树,根植在心中,占据魂灵。”
        “啊,又是惊人的言语啊。”我不禁看了他一眼,“莫非讲了太多故事,已经入魔了?”
        “哪里,我只是在想,故事这个东西本身,不就是源于人的妄想嘛。”
        “话虽如此,那不是你的营生吗?”
        “嗯,但妄想也不全是无用的嘛。”
        “你是在‘三省吾身’么?”
        “也可以这么说吧。”
        “真是坦率啊。”
        “继续说吧。所谓的故事,如果它出生了,但是没有掌握好的话,可能会变成魔物,吞噬掉人的心智哦。”
        “越说越危险了,你醉了吗?”
        “所谓故事,本来就是根植于‘人’这个土壤的。”
        “说得不错,不过天地万物不都是根植于这个土壤吗?”
        “呵,你不是比我还夸张吗?”
        “哪里,我只是顺流而下借船登岸罢了。”
        “真是会投机取巧。故事有时候麻醉人,有时候取悦人,有时候使人惊惧,有时候使人厌恶,究其来说,还是看听者想听什么样的故事吧。”
        “你是在做生意总结?话说难道每个游方艺人都像你这么敬业么,或者你们见面的时候就会一起讨论这个那个?”
        静雪之日,若不这样插科打诨的话,会被寂静猛然贯穿的吧,虽然那样也不坏,我不无愉快地想。忽然,只听“嚓”的一声,茅草屋檐上堆积的雪不堪重负般落了下来。
        “……”静默了些许时候,他继续说道,“我可以从每个人的脸上、眼睛里、话语里看到故事。但大部分的故事其实都很悲哀,即使快乐,也像夜里的流星一般短暂。”
        “酒凉了哦,我给你温一温吧。”我忽然说道。
        他微笑着看了我一眼,仿佛把我看穿了一样,我不介意地耸了耸肩,然后往火堆里加了一根柴火。
        “故事是危险的,心弦也是危险的。”他继续说道。
        “是你将他们引入危险的吧。”
        “嗯是,‘我’确实是其中那个主导。”
        “我说啊,我们能不能稍微平平常常喝个酒呢?”我将酒杯咬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老实讲,他就像我的另一个自己,或者说平常的我自己,所以面对他时我不禁然想变成另一种样子,不然两个相同的自己这样相对,会觉得太过纤毫毕现了吧。
        他“呵呵”地憨笑了两声,然后将酒杯靠在唇上。
        “明湖大概已经完全结冰了吧。”我说道,“要去看看吗?”
        “喔。”
        我们往身上裹了一件棉衣,用茅草将腿部围了一圈,戴上厚厚的棉帽和手套,推开了竹扉。
        “不得了的雪啊,不知不觉已经堆了那么厚。”我感叹道。
        此时天地间已经雪白一片,猛然看去的话会很刺目,适应了一会后才会发现白雪中悄然露出的一些生命迹象,比如在寒冷的冬季依然默默生长的冬葵,墨色的针状枝桠悄然从雪堆中刺出来,冰蝶这时候大概也悄悄潜伏于泥土中准备在冰雪初融之际发芽绽放了吧。还有像枯木般伫立的腊梅、红梅、白梅,此刻大概已经在酝酿花苞了吧。万峰山上的温泉附近,大概正一派欣欣向荣的春景呢,雪芽大概长势正好,想起万峰山老和尚那老神在在的神情,我不禁笑了出来。
        “有雪狐的脚印哦。”他忽然弯下腰指着地面说道。
        “这么说,确实该到雪狐来我这里打牙祭的时候咯。”
        “偷酒喝?还是偷红薯?”他直起身笑着说道。
        “谁知道。”我也“呵呵”地笑着说。
        我们俩在雪地上踩出四排深浅不一的脚印,缓慢地向明湖走去。想想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在秋末的时候还有如此多的人来这里赏月踏秋,金桂的香气也浓郁得在清晨将我唤醒,转瞬间这天地间的一切已经被白雪吞没了呢。我不禁然觉得,果然什么东西都会毫无痕迹地变幻,如同流水一般,刹那也无法留住。本来就是留不住的吧,生命这东西。
        “到了哦。”他说道。
        偌大的明湖此时已经凝成了一块巨大的冰镜,那浩荡铺开的冰面让人瞬息间觉得时间在这里静静地冻结、止息了。我抬起脚,轻轻踏上了冰面。
        “小心点哦,还是不要走到湖心的好。”他提醒道。
        冰面很滑,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同时凝神细看冰面下的湖水里,是否还显露着生命的迹象。走了一会儿,我停下来,像想起什么般四处看了看,然后静静地眺望着远处有些晦暗的天。不可思议地,我觉得此时天地间仅有我一人般静了下来,脑中汹涌着什么热切的轰隆隆的东西,热量在我全身澎湃着,眼前逐渐模糊了起来,察觉的时候,原来是热泪不知不觉间涌了出来,心底却不可思议的平静,仿佛一刹那间我的意识涵盖了整个虚空。我不禁回过头,往他的方向看去,他向我挥了挥手。于是我转过身,缓缓向来路折返。
        真是奇妙的冬季啊。敛藏着气息貌似沉睡着的一切,其实都只是酝酿着新的开始,如此循环不止,让人欣喜,让人恐惧。如果于刹那间着迷的话,会被纷繁的现象蛊惑吧,然后故事就这样诞生了。作为一个讲故事的人,他是怎么想的呢?不过大概,他是在寻找某种“有用”的故事和让故事安息的所在吧,让那个幽暗的角落找到依怙。为此他会不时来我这里歇脚,偶尔地,我这里也是个宁静的地方,这风之旷野和这名山大川,会将人温柔地容纳。当然,那是因为有知己存在。

  

        “雪芽,要尝尝吗?”我问道。
        “哟,终于舍得拿出来了吗?”
        “哪里。”我笑了笑,将储藏着雪芽的小瓷瓶从雪地里刨出来,蜡封的瓶口开启的时候,清冽的冷香扑鼻而来。
        “真是不得了啊。”他眼角含泪地说道。
        煮沸了雪水,待温度适宜的时候倒进白玉杯中,然后投入雪芽,裹满白毫的纤秀茶芽以优美的姿态缓缓绽放开来,那出尘的姿态让人惊叹不已。
        “只此一杯,要好好珍惜哦。”
        “那是当然。”他轻嗅着这出尘的香气,应声道。

  



        仿佛听到了明湖冰面开裂的“嗤啦”声,在某个清晨。天地间渐渐有了生机般开始四处显露出嫩绿的景象,连鸟鸣也偶尔可以听见了。冰蝶也快到绽放的时候了吧,我想着。季节的流转,丝毫不以人意为转移,真是毫不留情啊。春天快来了吧,天空已经明净很多了,我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回转身子来到屋里,拿起桌上对折好的信纸。
        “果然走了吗。”我自语道。
        打开信纸,潇洒平逸的字迹映入眼帘,字不多,只有几行:冰蝶,我先去看了哦。大概,还会再来的吧。
        “大概吗?”我笑道,“只要不是红薯就行。”
        春天,果然来了啊。



  

        烂漫的春景,绽放于年岁之初始,幻游之旅人,咏唱着沉寂的弦歌,震颤的弦音中,总有那雷鸣般的一默吧。


        风之旷野,冰蝶绽放,春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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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壳
 楼主| 发表于 2012-6-17 22:41:39 | 只看该作者

命运之弦 VI:生死之弦

命运之弦 VI:生死之弦



   夏天,是一个热烈的季节。无论是正午炽热的骄阳,抑或是向晚清凉的晚星,都直接而热烈。
   那是一个有着内敛的夏的气息的女子,紫衫的女子,三十多岁上下,她出现在我的店里,怀抱一个深色密封的陶罐。
   “好热啊!”掀帘而入的她进来就感叹了一句,“不过这里面真是凉快。”她的出现给午后沉寂的空气带来了一丝微风,夹带着些许夏暑的热度。她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将怀中的陶罐放到了手边的桌上。
   “老板,一壶凉茶。”她向我一扬手,声音清脆爽快,“两个碗。”
   我将浸了冰凉山泉水的凉茶摆在她面前,我注意到她的鼻尖和鬓角都沁出了细汗。
   她将凉茶一饮而尽,感叹着:“好凉快啊!果然这样才是夏天啊,在热得不行的时候喝上一碗凉茶。”
   听着她颇为满足的口气,我微微一笑道:“您说的是。”
   这之后她就不说话了,转头看着窗外耀目的夏日原野光景,仿佛那一碗凉茶也浸润了她的心。这风之旷野的夏日是非常热烈的,但只要不在烈阳下,待在树荫抑或像我这样的店里,还是很凉快的。静静倾听的话,似乎还能听到远处明湖畔青蛙入水的声音,那一声不太情愿似的“咕噜”声。一边扇着蒲扇一边眯眼望着屋外炽烈又沉寂的光景,我不知不觉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缓缓醒来的时候, 我发现店里稀疏的客人已经换了一拨,而那个紫衫女子,已经离开了,我注意到她倒在另一个碗中的凉茶,一直没有动。
   
   
   第二次见到她,是在一个下着太阳雨的午后,猛然而至的暴雨将路上的行人都冲到了我的店里,大家惊叫着、欢呼着,忙着抖落身上的雨水,顺便与周围的人彼此嘲笑一番。每每此时我就会觉得,夏天真是一个可爱的季节啊。
   人群三三两两地坐着,等待着雨歇。这时候我注意到她,浑身湿透,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的右手边,依旧放着那个陶罐。我想了想,携了一壶冰酒放到她面前,然后摆上两个白瓷碗。她抬起头对我笑了一笑,眼睛里闪动着小姑娘一般兴奋的神气,也不顾湿透的前发一缕一缕黏在额头和两颊,只管兴奋地盯着屋外猛烈的暴雨。
   “很少见这种暴雨吗?”我不禁然问道。
   “不是,不过我喜欢这雨。”她笑着说,一边伸出手来把两个杯子都斟满了酒,然后浑不在意地把其中一杯放到陶罐前面,抬起身前那杯与之“叮”地撞了一下,说道:“干杯!”而后一饮而尽。
   不消说我早就对这个奇异的陶罐感兴趣了,我揣测着这样一个女子怀抱这样一个陶罐,脸上却没有任何异样的神气,不知道的人可能会以为那是一罐子酒呢。
   雨声渐歇了,躲雨的人都一呼啦涌了出去,屋外的原野被彻底清洗了一遍,绿油油闪着光,暑气也洗去陈腐泛起了清新的气息。不知为何,夏日的午后,在太阳最烈的时候,在热气毫无保留的笼罩下,很容易滋生一种浓浓的厌世情绪,好像无论行什么事都了无意义,无论什么事都会被这烈阳用炽热将其烤干。所以适时出现的太阳雨就相当可喜了,它不会像连绵不绝的雨季那般让人生起另一种无言愁绪,它是短暂活泼而多彩的,更何况它还会带来彩虹呢。
   正沉浸在这样的思绪中,我忽然听到她轻轻地说了一句:“老板你知道银龙之川吗?”
   听到这几个字我猛然吃了一惊,转过头去认真地看着她。她微挑着嘴角笑着,用手上的白瓷酒杯轻轻地磕着眉梢。我注意到她有一双漆黑的眸子,半认真半不认真地望着我。
   “知道一点吧。”我淡淡地说道。
   她微微一笑道:“我也是听说的哦,我自己也没有见过。”停顿了片刻,她用手往身前一指,说道:“他见过。”她的手指向那个深色的陶罐,陶罐前面放着一个白瓷碗,碗里盛着琥珀色的冰酒。
   “哦。”我静静地答应道。
   淡淡的沉默中,这个话题就这样终了。
   
   
   第三次见到她是在吹拂着微风的向晚,明湖畔,清夏的晚荷随风酝出了醉人的香气,清淡微苦,蝉鸣与蛙鸣响成一片。好一片盛夏光景啊,我支颐坐在大石头上,望着眼前成片随风微曳的青翠莲叶,嗅着这向晚醉人的荷香。然后我看见她,一身翠色的衣衫,怀抱着陶罐,好像莲叶幻化成的女子一般,在不远处轻轻吟哦着什么。侧耳细听,依稀是旧人的词句:“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我也不禁跟着吟哦起来。
   风更大了,吹起了长发和衣衫,夏日向晚特有的温柔包围了我们,莲叶摇摆的幅度更大了,不远处闪着波光的潋滟涟漪缓缓地荡过来,微风挟带着落日的气息,荷香仿佛晕开了微微的热度,总觉得在这样的氛围里人就要醉下去了。于是我自语道:
   “银龙不是川,银龙安可见……”
   “银荷花开一万年。”我听到女子清脆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像泉水一般。也称不上暗号,只是我的所语和她的所答皆非此间寻常之物,当然也并非神乎其技的东西,不过是一些难以置信的虚实之事罢了。
   “你要找银龙之川?”我问道。
   “嗯。”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天色暗了,晚星渐渐亮起,我随手摘了一片柳叶放到嘴边,吹出了两个不成调的声响。然后我说道:“明天,我带你去吧。”
   若不是天色太暗,我仿佛看到她露出了嫣然一笑。
   
   
   次日凌晨,天色还很晦暗,我坐在竹篱前,用酒葫芦喂了一口酒。然后她来了,与约定时间一致。她依旧抱着那个陶罐,而我不再想要打探陶罐的故事。
   去往银龙之川并没有路,只听说当你见到银荷花的时候,说明距离银龙之川就不远了,名符其实的“近在咫尺,远在天涯”。之所以不为人所知,是因为即便见过它的人也不能确定它是否真的存在,没有固定的路径,不是任谁都能见到,渐渐地,它变成了隐秘的传说。甚至听说没有人能第二次见到它,简直像山里跑的千年人参一般。
   女子没有询问我与银龙之川的故事,只说了一句“走吧。”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提出带她找银龙之川吧,或者是我那颗蠢动的好奇心还没有歇?是的,我见过银龙之川,而且不止见过一次。我在盛夏的清晨见过它,我在隆冬时节见过它,但我从没有与人谈起过。盛夏时它是瀑布的样子,隆冬它就是个大冰柱,这些我也不会说。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能保证此行能顺利达成目的。
   真的只是信步而行,我带着女子在清晨的微光中前行着,我对她说:“不一定能见到哦。”她只是点了点头。
   淌过旷野潺潺的溪水,踏过含苞待放的鲜花草甸,微光中的风之旷野有着某种深沉的气息。可以想见,假若月满中天,月光铺满整片原野,那时候即便是仙女也会下来跳舞的吧。
   胡思乱想中,一阵清幽的香气飘来,我顿住了脚步。顺着幽香浓郁处凝眸细看,发现一点若隐若现的微光,我心想:“有了。”朝着微光的方向紧走几步,绕过一个拐角,眼前豁然展开一片奇妙的光景,我听到了身旁女子的惊叹声。
   由不得不去惊叹,即便心中有所准备,我还是被震撼了。眼前豁然铺展着大片的银色荷花,每一朵都像洒满了银粉般闪着微光,成片的微光映照下,仿佛这世界已沦为幻境。
   我深吸一口气,对身旁的女子说道:“走吧。”
   我们小心地穿过银色花海,身在其中的时候,整个人仿佛都变成银色的了。我曾经研究过它们,比如查看它们是否因为某种特殊的物质而发光,还试过采一朵带回家,但无论眼前的花朵多么奇异,当我试图带着它们离开时,某个眨眼的间隙,它们就变成了普通的荷花,并且迅速地就枯萎了。
   穿过银色花海,渐渐听闻巨大的水响,偶尔发出隆隆的龙吟般的啸声。女子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情不自禁向前跑去。对,再往前,那个发出巨大声响的地方就是银龙之川了。那是多少旅者魂萦梦牵却再不得见的奇幻景象,它就像一条从天上挂下来的闪闪发光的巨大银色瀑布,跳跃着五彩的光辉。浓浓的水雾包裹了我们,溅到身上的水花凝成了五彩的冰晶,整条瀑布就像白练一般散发着神圣庄严的气息,无数细小的光点像龙鳞一样在闪烁,在这天色暗淡的清晨,在这苍茫无声的天地间。
   我曾经试过走到瀑布下面,我发现浸在银龙瀑布流出的水里,人会变成半透明的,如果你的脚浸在水里,你就能透过你的脚掌看到脚下晶莹的石头。不知道浸久了,人会不会不见,或者就这样,融于这神异之川中。
   隆隆的巨大水响震耳欲聋,我看了女子一眼,她已经由最开始的震惊沉静下来了。她缓缓打开陶罐密封的盖子,把手伸进去,捧出一捧灰色的骨灰往眼前巨大的瀑布撒去。银龙发出了阵阵如虹的长啸,水雾中,一捧捧骨灰转瞬间消散无踪。
   久久的,我们就这样静默了。瀑布上流转的光华开始倒转,仿佛上天要收回遗落的白练一般。我拍了拍女子的肩,示意她“走吧”。对着银龙瀑布久久地看了一眼,女子转过身,缓缓地跟着我往回走去。一步一步,我可以听到自己巨大的心跳声,仿佛在应和着那如啸的龙吟,我不得不时常伸出手试图拨开眼前的水雾,仿佛那样可以掌握平衡般。心跳的声音小了,水声也渐小了,每走一步,好像我们就踏出了几里,有某种东西正从头顶褪去,就像退潮一般,无法挽留。银荷花海的光芒也黯淡了,我知道,这似真似幻的场景,即将如梦般消失不见。即便你瞪大双眼,也无法看清它的变幻,当你回过神的时候,一切会如同没有发生过一般,不会留下丝毫的痕迹,我深深地明了。
   
   
   直到走回我的小店,我们未发一言,女子怀抱的陶罐已经不知在何处遗失了。我烫了一壶百花蜜茶,给女子倒了一大碗。喝完蜜茶,女子缓缓地吐出口气,抬起眼来定定地看着我,说道:“我总算知道那个潇洒浪荡的人为什么执意要‘死’在银龙之川了。”
   我嘴里含着口蜜茶,轻轻地“嗯”了一声。
   “呼。”女子感慨般轻叹了一声,“他一生没有什么执着的追求,也辜负了很多人的心意,没想到后来却疯了一般追逐这没人知道的幻景,像笑话一样。”
   我又轻轻地“嗯”了一声,心中想起曾经一位客人留下的词句:这芸芸阡陌,俱是痴孩。
   “请再给我斟一碗吧。”女子说道。于是我提起茶壶又给她斟了一碗,这春天百花的香气能安抚人心,能将人拉回现实。
   “其实。”我缓缓说道,“其实我曾经喝过那里的水呢,我想看看人会不会变不见。”
   女子睁大了眼睛望着我。
   “当然,什么也没发生。”我呵呵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还偷偷把那些水装在瓷瓶里带回来过呢,不过瓶子明明没有裂缝,水却漏光了。”我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
   女子“哈哈”地笑出声来,我们终于完全地回到现实了,我从女子的眼神中读出了同样的意思。
   不一时日出了,趁着暑热还没有生起到此地游玩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晨鸟欢跃着迎接晨曦,当第一缕晨光打到我的屋檐上,我仰面朝天大大地舒了口气。客人多了,女子安静地坐在窗边,若有所思。待我忙完一轮回头看她,那个窗边的位置,已然空了。我来到她坐过的地方,发现桌面上留着一滴指尖大小的水渍,欲说还休般,静静地留在那里。
   我想这女子,大概不会如骨灰主人一般追逐虚幻景象吧。因为那静默的水渍好像在说:别了,银龙之川。
   
   
   又是向晚时分,客人散尽了,我捧着一壶清酒,静静地坐在竹篱外,感受着温柔晚风的吹拂。此时天上亮起了清透的晚星,仿佛讲述某个故事般,静静地闪烁着。
   
   
   风之旷野,繁星闪烁,夜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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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17 22:41:47 | 只看该作者



命运之弦 VII:命运之弦



      他是一个自由散漫的人,自由散漫到经常被嘲笑“娶不到老婆”的地步,他的外表不修边幅,就像秋日潦草散乱的原野一般。他的出现总是很随意,随意到我已经不把他当客人,只当偶尔路过的杂食动物,或者一阵不羁的风。
      仲秋已过,赏秋的热潮散去以后,这原野显得空空荡荡,秋蝉的鸣声也倍显凄凉了。尽管正午的阳光仍然炽热,却已经有了挣扎的意味。


      “秋天也要过去了啊。”我朝着已经变得颇为荒凉的旷野感叹了一声。
      “哟,老板,在喝酒吗?”
      “哟。”我随意地招呼了他一声,继续沉浸在秋日的思绪里。
      听说在这样倍显荒凉的秋季,会有各种各样的愁思凝结成精灵,如游气一般飘荡在夜晚,到了早晨日出的时候,又会像水蒸气一般缓缓蒸发掉。是不是真的呢?大概是我那位擅于“说谎”的友人骗我的吧。即便有这种精灵,似乎也没有什么存在意义,它们不怒不怨、不喜不悲,就是这样淡薄的存在。那么这样淡薄的存在又为何存在呢?大概它们只是如是存在而已吧,只是作为生命更替的一种淡淡的尾音,离别时些许的留恋。那些不像人类一样可以表达感情的生物,在进入生死更替期的时候,大概就是用这样一种方式,向世界表达出一种淡淡的意涵吧。只要吐出生气,就是存在过了。如此的话,似乎也颇为可爱呢。
      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我浅浅啜了一口酒,这才愕然发现,杯中酒的味道已经变了,我记得我拿出来的是青梅酒,而现在喝在口中的却有股淡淡的苦味,是苦果酒吧。于是我这才想起,旁边这位大喇喇坐着喝光我一瓶酒又擅自拿了一瓶出来的仁兄,已经不知道存在了多久了。
      “你真是比游气还淡薄的存在啊。”我悻悻然地哼了一声。
      “嗯,你说游气吗?游气啊。”他不咸不淡地附和了我一句,我再一次确定他确实是一个散漫的人,假如以稻草人来做比喻的话,他肯定散乱到了那种几乎只能勉强看出是个稻草人的地步。
为什么会如此散漫呢?
      “喂,你说你为什么会如此散漫呢?”大概是喝了酒的关系,或者是因为面对他的关系,我说话也开始不用大脑过滤了。
      “嗯,为什么呢?你说为什么呢?”他的大脑我想现在正处于歇业状态吧。
      “喂喂喂。”我不满地嚷了他一声。
      “嗯,散漫啊,不就是这样吗,哈哈。”我想他是没有喝高的,他这样敷衍都算不上的回答确实是他日常的方式。
      “你不觉得你散漫得过分了吗?”我并不是在责难他,大概只是某种恶作剧的心态,或者是一种嫉妒?不不不,我绝对不承认。
      “嗯,过分吗?啊哈哈,若你这样说的话大概就是了吧。”
      “你还真是丝毫不在意啊。”
      “嗯?你说在意?那好像确实是这样吧。”
      “喂喂,你是认真的吗?”
      “嗯,我确实是认真的吧。”
      “你这样的人生连我也看不过去了。”
      “嗯?哈哈。”
      “你就是那种比游气还淡薄的存在,为什么披了张人皮呢?喂喂,你大概是披着人皮的游气吧?”说完我顺手揪了揪他潦草又脏兮兮的胡子。
      “嗯,呜,哈哈,我那个,大概是人的吧。”
      我觉得他现在的状态,纯粹是将除了应答以外的反应都放空了,空荡荡到了让人觉得嫉妒的地步。
      “哼,你就这样散漫到底吧。”我再揪了他的胡子一下。这样一闹,向晚秋的气氛也显得和暖了。所谓的存在,和不存在,果然是有明显差异的吧。



      他并不是时常出现在我的店里,大概春夏秋冬除了冬季都会时不时出现几回吧,这样想来,也许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也说不定。不知怎的,我觉得他和这秋日旷野的气氛十分契合,大概都有一股子的潦乱粗犷的味道,而且都显得空荡荡的,似乎已然超越了竞相生长的春夏,开始于秋日的暖阳中放旷自己,那些秋草的味道似乎就是在静静地与天地交流着什么,那必然是秋日才有的思绪吧,成熟的思绪。
      不过会像我这样“赞美”他的人,大概寥寥无几,他给人的印象除了散漫,就是游手好闲吧。他时不时到我这来蹭吃蹭喝,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不过不会给人讨厌的感觉,大概他身上散发出的类似于惬意的气息,会让人觉得很放松,不过也有点危险的味道,不知道能嗅到这种味道的人有几个呢?总之他自由散漫,却并不全是自由散漫,因为只是自由散漫的话,尚且只是寻常,他的自由散漫,有着另一种质感。
      “恋情已逝夜未央。”正在店里打扫的他忽然拄着扫帚吟出这么一句,作为晚餐的条件,我吩咐他起码做点打扫工作。
      “啊?”我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
      “老板,你不觉得这句话本身就是很值得回味的吗?”
      “嗯,这句话是很值得回味,不过从你嘴里面说出来就更值得回味了啊。”
      “你不觉得这句话本身和秋夜或者秋季的气氛很像吗?”
      “啊,呃,这个啊。嗯,大概吧。”我为自己一瞬间的错觉咬了舌头,这家伙果然确实是和“恋情”这种世俗之物无缘的吧。
      “某种东西已然逝去,而漫长的延续尚未终结,这不是和生命的触感有点像吗?”
      “这是一种悲观的感觉吧。”
      “你是说‘恋情’?恋情嘛,就算恋情已逝,也不见得尽是悲伤嘛。你看也有那种即使流逝,也只觉得是季节流逝的感觉。”
      “嗯,说的也是,是有那样一种余味不尽的感觉。”
      “不过这句话确实挺悲观的吧。”
      “嗯?怎么说?”
      “是一种尚且徘徊在过程中的感觉,缺少一些积极的成分啦。”
      “你是不是对这句话苛求太多啦?”这也是散漫的一种表达方式吗?我不禁然想。
      “嗯,说的也是,哈哈。”说完他继续埋首轻飘飘的扫地工作,嘴里一边哼哼唧唧着“恋情已逝夜未央,夜未央兮情已逝……”这类的句子。
      后来我才知晓这句诗或歌不知出处,不过曾用在闺怨故事中,亦有用在文人和政客的故事里,想来这种“已逝”和“未央”并行的意涵,确实在生命的形态中很适用吧,不知道他有没有为这句话找出合适的“积极”成分呢?



      “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星都显得格外的亮啊,是吧,老板。”
      秋星纵然敞亮,但也总有股寂寥之感,大概在这个时节,所有的生命都释放出了一种枯歇的意味,如果再碰上秋雨绵绵的话,那果真就应了“秋风秋雨愁杀人”了。嗯?莫不是我也被这秋绪沾了满身不成?还是那些秋的精灵已经不知不觉间附着在我身上了?
      脑子里尽管胡乱想着,我还是应答道:“你看山头那些雾霭,不定明天要下雨呢。”
      “果然人还是不知不觉间总被季节影响着呐,你说是吧,阴晴雨雪、晨昏雨露什么的,不如我们来吃个梨吧。”
      “啊?啊。”对于他散漫思维的跳跃性我已经颇为习惯了,总觉得他的这种散漫,总是意外地不会让人随波逐流呢,尽管在外表上看,他是最随波逐流的。
      从屋子里端出两个梨,他抓起一个在衣衫上蹭了蹭就放到嘴里咬了一口,然后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斟了杯酒,一边咀嚼梨子的味道一边把酒喂到嘴里,然后“啧啧”地咂个不停。
      观察他意外的觉得有趣,于是我也抓起了一个梨子。
      “话说那个星宿啊,虽然看起来隔得很远,但你不觉得它们很宏观吗?”
      “怎么说?”
      “嗯,就像太阳主导昼夜和季节,月亮主导节气和潮汐一样啊。”
      “你是说它们隔得很远但其实和我们很亲密?”
      “嗯,是有那么种意思,不过比这个更深一点。我的意思是其实有点像那种‘万物一体’的观念,但也不尽然,该怎么说呢,大概要表达清楚是很难的吧。”
      “我说。”我嘴里咬着梨子有点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是不是吸了太多游气了?”
      “游气?嗯,哈哈,说的也是,秋天嘛,哈哈。”
      “我说,你的散漫不会是装出来的吧?”我瞟了他一眼说道。
      “啊?哈哈,你是说我是披着人皮的游气吗?”
      “谁说这个啊。哼哼,由着你吧。”
      “其实我只是在想。”
      “想啥?”
      “想一些你大概也会在想的事情。”
      “我可是看起来比你年轻很多的哦。”这么半斗嘴地说着,忽然察觉跟他相处的时候我好像说的话比平时积攒起来还多,大概他身上那种不太有明显边际的散漫感让人觉得很适惬吧,而且这散漫还不失严肃性,真是有趣。
      “啪!”他忽然拍了一下掌,原来他手中的梨子早就已经啃光了。“不如我们到明湖边走走吧。”他提议到。
有星无月的明湖,就像一块巨大的黑沉沉的水镜,只从微弱的星光照射中瞥见些许微风漾出的涟漪,那黑沉沉的色调竟似将星光都悉数吸纳了进去。
      “白日如温润君子,夜晚却如恶魔猛兽啊。”他唏嘘道。
      不过即便如此,在如斯水畔,当晚风稍大的时候还是会听到轻微的湖水拍岸的声音,一波一波,将人的思绪悉数静歇下来,偶然“扑通”一声,是湖里的鱼跃出水面了。
      正当我沉浸在秋水与秋风的无声抚慰中时,只听“啪啦”一声,身上被忽然溅起的巨大水花打湿了。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水花溅来的方向,只见他浑身湿透地从水中站起来,嘻嘻哈哈地说:“这水是真冷啊。”
      我脑中酝酿了半天,终于还是出口了:“白痴。”



           秋雨秋风秋阳交替而过,凉意一层层加深了。在阳光明媚的时候,这风之旷野也时而会因文人游客的聚会而热闹一下,时而也携酒踏秋出游,也见秋雁南飞一声唳天。也有上山登高找栗子的乐事,也有野菊花遍开在一片薰风中酿菊花酒的雅事。时不时跑到万峰山顶,拜望万峰寺的老和尚,顺便窥探雪芽的长势。而这个散漫的欣许可以称为友人的人,也时不时过来蹭吃蹭喝,并说一些“恋人已逝夜未央”之类漫无边际的话。年岁酿就的种子,在人的身上一寸寸无声地生发,一言一语、一丝一绪浇灌编织出了乐曲,他说这是“星宿的组曲”,当然也可以称为别的什么组曲,总而言之这代表“命运”,和透视命运的来龙去脉。我们总是用散漫的交谈来完成严肃的话题,并将这些话题回归散漫,如同游气一般缓缓蒸发掉。在这风之旷野,他是较为异类的存在,总是融于时气又超然于时气,总是在节奏中出出入入,但也并不过分逾矩,就好似蛰伏在水中学习飞翔的大鱼,等待某一日变为大鹏逍遥于天,我不知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而他依旧一副散漫不羁又潦乱的样子。
      某日,连续的干燥终于引发了山火,万峰山附属山峰的一侧燃起了熊熊大火,为免火势蔓延,大家纷纷出动忙着砍树,并不时祈祷着降下灭火的甘霖。眼看着火势巨大,渺小的人力根本不能及,大家都感到很无望。浓烟呛得我们不停咳嗽,一个个都被熏得黑不溜秋,天空也被浓厚的烟雾遮蔽了。忽然只听他仰头卖命地吼了一声:“呼哇啊!”这是什么啊,我还来不及问,只听天空像响应般“轰隆隆”响起了巨大的滚雷声,片刻后刷刷的暴雨降了下来。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然后两个人咧开黑漆漆的嘴角露出格外雪白的牙齿哈哈大笑了起来。
      几日后,那天的山火和暴雨都渐渐变成了游兴谈资,而我的这个散漫的友人,也随着秋的离去消失了踪迹。记得他离去的时候只是如往常一般喝光了酒,然后拍了拍我的肩,我以为他会吟出一些比如“勘破浮生一也无”之类超尘觉悟的诗句,没想到他只是打着酒嗝说道:“秋……秋天也要过去啦。”




      时序依然交替轮转,探索生命节奏的人依旧寻常存在,涛涛的流水洗刷着原野,心绪思想也如游气一般生起又蒸发,烂漫云朵飘游而至的时候,恰是鱼儿跃出水面之时,命途之旅人,悠游在弦歌之中。

      风之旷野,群峰鼓荡,一声轰然,弹指无尽的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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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之弦 终末:余弦



        “嗒、嗒、嗒……”是雨水落在竹管上的声音。
        “嗒、嗒、嗒……”数着落在竹管上的雨滴,我由衷地呼出一口气,“呼哈……”手捧竹筒做成的杯子,嗅着杯中热水透出的伴着竹香的热气,满眼是雨水打湿的青绿,我想就这么赖着不走的话,也挺好的啊。于是作势看了坐在我旁边的老和尚一眼,只见他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的皱纹呈现默默的温煦。
        “喜欢插花吗?”半晌后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呜,怎么说呢。”我双手抱着杯子答道,“大概是和喜不喜欢无缘,只是有那么一些感想吧。”
        “喔,怎么说呢?”
        “若论喜欢天然生长绽放的花和插在花瓶里的花,我自然喜欢前者。但插花毕竟也被赋予了一定的意义嘛,应该说凡事只要被赋予了意义那么意涵就不一样了,要说插花这门技艺中所能呈现的禅意与美,那自然也是欣赏的,但是你知道我是自然派,可以欣赏,但自己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哈,你就是这样,就是懒惰派嘛。”
        “嘛,你说的也对啦。”
        “做与不做,两者之间可是有着绝对的区别的哦。”
        “这个嘛,我自然也知道。不过究竟来说难道非要去做自己并不是很有兴趣的事不可吗?”
        “嘿嘿,只是一个比喻嘛,这只是虚置的情境,这选择的顺逆,究竟来说是心的顺逆,要真正的‘顺’,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哇,头有点大了,话说你还记得我今天来的目的吗?”
        “不记得了。”老和尚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
        “啊,真过分啊。”
        “其实再说这个插花啊,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把觉得‘美’的事物加以组合,舍弃不美的成分,但你不觉得这种组合本身所能达到的境界,只是向极致的精致靠近吗?”停顿片刻后我继续说道。
        “嘿,你对插花的理解也就如此而已啊。”老和尚呵呵地笑了出来。
        “也许是吧,我真没有见过那种让我分外震撼的插花呢。”
        “这只是一个比喻啦。你说的那种情况也确实那样存在着咧。”
        “哇,这么一来,万事也不能说尽,都有这样那样个别的状况,你是不是太难为我了!”我有点不满地说道。
        “哈哈,不要当真嘛。就比如园林艺术的人为,与天地万物的自然,那毕竟是不一样的。”
        “我是‘自然派’的哦。”我再度强调道。
        “在去‘选择’什么、‘认识’什么的时候,都是带着倾向的。”
        “那……那你到底想说啥?”
        “五蕴啊,五感啊,五识啊……”老和尚眯着眼睛说道。
        “得得得……”我赶忙挥手,“您饶了我吧。”
        “唔,还想要你的雪芽吗?”
        “哇,你想起来啦?”
        “谁说我忘了。”老和尚微微翻了翻白眼,我只有认了。
        “那个啊,还要说吗?五什么……”我怯怯地望着他。
        “啊?哈哈哈……就说你是懒惰派吧。”老和尚颇有讪意地笑道。
        “唔,嗯,确实。”
        “别跟我装了,要看雪芽,还不跟来?”老和尚站起来瞪着我道。
        “嗯,是是是。”
        对,雪芽就是我爬高到这山顶寺庙的目的,当然,拜望老和尚也是各中之一。我跟着他穿过山寺,来到万峰山侧,那里因为有温泉泉眼的关系,各种生物都生长得格外葱郁,且因为温泉里含有特殊物质的关系,泉边的植物都与同类有着微妙的差异。比如这雪芽,原枝据说也只是脱胎自寻常茶树,当年老和尚亲自种下,最后只存活了七株,也就是这七株,每年隆冬才发芽,只在冬季生长,春季即生发完成变成老叶。此刻,正是暮秋时节,天尚断续洒落着清冷的秋雨,在这最末的雨水中,雪芽卷着银边的去岁生长的树叶已近凋敝,想来不久之后,当初雪覆盖山顶的时候,那些稚嫩可爱的小芽就该探头而出了吧。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喜滋滋的。



        此时天空云层渐稀,雨水也稀稀落落地收起了踪迹,万峰山顶尚只点缀着斑斑点点的秋色,而山下早已枯黄一片。这时候舒朗的秋风正经过这万峰山顶刮向风之旷野,想必明湖中已泛起了秋的涟漪。天上天下,一片呼呼的清啸声。

        

              命运之弦,于此终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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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核
发表于 2012-6-17 22:47:31 | 只看该作者
我来啦.......先抢楼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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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2-6-17 22:54:55 | 只看该作者
喜欢这种感觉的文~
突然有个想法,等那个长篇完结了来写几个同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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